徐新启因也跟着放低了嗓音:“我意思先要弄明白他这个人。他若只是因生了官瘾而不敢言,那就把这尊佛请走,爱上哪里祸害就上哪里。他要是被谁策反了……”
不料想这一句又勾起蒋忆瑶的怒火,把桌子拍得砰砰直响:“那绝没有别个,一定是唐书白!”
“打狗,不能解决根本。”徐新启半边身子往桌上坐了,伸了三根手指出来,慢慢地说他的道理,“狗只是狗,肉往哪儿扔它往哪儿去,根源在狗主人那儿。解决了一个唐书白就够了吗,领事馆不会再派一个盐书白吗?所以说,要是有人在报社搞什么策反活动,就得查清楚有多少软骨头中了招,若有同流合污者必须一律地开除。现在两位老总没发话,咱们首先去罢免他,岂不打草惊蛇?”
蒋忆瑶把话听进心里去,一下倒没有准主意了:“却也有理,我就是……就是觉得和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实在也脏了我的眼!”
两人还没商量完,突然地有人对着办公室的门脚踹手砸,都快把他二人给吓呆了。
徐新启忙开了门,见是新来的学徒工,不免为他的冒失皱了一下眉:“紧张兮兮的,啥子事情?”
学徒工嘴一张,情不自禁哭出声来:“居留民团刚发的……”
他口中的居留民团前身正是日本租界局,握有租界的立法和行政权,受津门日本总领事馆领导。
接过来一瞧,上头大大地申斥了大公报社发布虚假报道,并限期整改。如有不从,立即查封。按声明上说,警察还会登门警示。
原来是刽子手要来了,也难怪一个新人是这样魂飞魄散的表现。
徐新启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从头顶心一直蔓延到下半身。转过身,嘴都张不开,只是抬手对着窗帘指去。
蒋忆瑶立刻也就知道了,上午驻屯军来得快,是因为署名“四能”的报道直接点了他们的名。而自己的文章没有直接去得罪拿枪杆子的人,因此感到愤怒的政商日侨总要先挖空心思想个由头出来才能拿人。
至于徐新启指着的窗帘,那实在是一种卑微的聪慧。因为办报而得罪的人太多,就把心思花在了研究逃生一方面。二楼的每扇窗户都挂着一副软梯和麻绳,墙上、窗框上装了铁钩子,万一有突发状况,直接就能跑。
麻绳栓了在腰间,软梯往楼下一放,全套动作早些时也练习过,只是蒋忆瑶绝没料到过她一个写妇女调查报道的,竟也能攀上时事记者的“待遇”。从某种意义看来,勉强可算作是圆了她一个梦。
徐新启一直望着她落了地,把跑路的痕迹迅速清理完毕。又冲出去首先把印刷间和资料室的牌子对换了一下,他也知道顶不了多大的用处,但比什么都不做还是要强上三分。于是又去吩咐工人由后门出入,能抬走多少台印刷机就算多少台,遇上路检就说是法租界的印刷厂收旧机器。要是宪兵队来得早,留下几个人把旧书旧报统统往印刷间门口去垒。
最值钱的印刷机有了一点转移的希望,他就急匆匆赶到大门外张望着街面上的动向。幸而方才一口回绝了蒋忆瑶预备向王富春发难的提议,他这时总还算是这里的主编,报社有难他是要担大干系的。尤其是履历上若写有散布假新闻一条罪名,是很影响他前途的。
如此一盘算,赶紧拿起电话来,请求王富春去运动居留民团的人。假认错也好,真服软也罢,总之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能把这三天光景拖过去,等撤出了日租界,秋后再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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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接二连三地来,虽然徐新启不许其他人去对厉凤竹胡说,但她瞧也瞧明白了。
首先是印刷厂的工人不许她出门,连在院子里透风这样的举动也不行。次日,又发现出报的时间迟了足有两个钟头。过了两天,她有意要和石初通电话,依然被谨慎地提醒,有事情最好是托人代转。可她的家事并不能够公开,也只得耽搁下来了。还有她的行李,别说送来,提都没人提了。她按捺不住,主动问了同事,来人竟说并不知道此事,得回去问去。
看来,蒋忆瑶失约不露面,恐怕也是遭了麻烦了。但在这种几乎与外界失联的状况下,除了干着急而外,并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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