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凤竹首先找到一间电话亭,通知潜伏在西芬道一间旅社的陈燕平,有人在民园体育场门外派钱操纵游行。再赴现场,确有人喊着“津门的姐姐来领大洋哦”,吸引了老老少少一堆妇人前去围观。另有两人,一人负责拦下那些上了年纪外貌不合格的,一人捧了一大包校服,一手派钱一手递衣服。当了街就命那些妇女把衣服套在身上,凑足了十个组成一支小队伍,专门有人来回地领路。数一数总共是四个人,且都是本地口音。
待陈燕平赶来,厉凤竹已绕了民园一周,迎上前先招揽一声:“同学,衣服裤子有要补的吗?”然后加快语速,低声提醒他,“除了派钱的人,你注意旋转门里边那个穿运动装一直做热身的光头矮子,想办法把他的脸拍下来。”
“宿舍里倒是有件棉衣破了洞,但穷学生可没有钱来补呀!”陈燕平高声答着,趁旁人不注意,压低嗓音问道,“他哪儿有问题?”
“表面没有。但你仔细看他的身材,不光矮还是个罗圈腿。而且他热身热得也忒久了,蛮不像回事儿。”厉凤竹垂着脑袋说罢,昂了首冲着他便是一笑,“嗨,咱是缝穷的又不是缝富,说破天也不过几个铜子儿罢了。”
陈燕平把照相机取出来端在手里,摆了摆手道:“冬天吧,冬天再补也不迟。”
厉凤竹假意在后头追了几步:“同学同学!要不我给你画个地方吧,入了冬找我补,给你便宜成不成?同学,嘿!别走呀!”
和租界内其他的公用娱乐场所一样,西方人凭脸就可随意进出。迫于强烈的抗议,华人虽不至于不许进,却要多一道查身份的关卡。看门的英国老头儿就走上前拦在旋转门外,问陈燕平要证件。
“Hello,那个什么,我……student,嗯……Iwant咔嚓咔嚓。”陈燕平故意出了一番洋相,装傻充类地就举高了相机,镜头对着那罗圈腿摄了好几张相。
罗圈腿很警觉,先是站定了打量他,尔后径直走过来,眼神里是有“请教”的意思在。
厉凤竹见状,故意地冲上前,怒地瞪大了眼,到陈燕平跟前狠狠啐了两口。
“泼妇,泼妇!你给我等着!”陈燕平涨红了脸,揩着下巴上的唾沫,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英国老头儿对厉凤竹也有意见,但她并没有进体育场的意思,也懒得多理会,骂过两声便坐了回去。
里边那个罗圈腿,脸上有狐疑的表情,抓着旋转门的铁杆子,一直地走到外头来,盯着那消失在西芬道口的背影,托腮凝想了一阵。
跑散了的厉陈二人,不约而同想再回到马公馆去探情况。
厉凤竹一转进西芬道,迎面就见两个脖子里挂了相机的男人并排出来,一个道:“也太鸡贼了!跟这儿蹲了半天,结果人家早就金蝉脱壳改了验身的地方。”
另一个气得直跺脚:“是啊,咱这时候再去也不赶趟啊!白让人溜了半天,小报记者就是这么没尊严呐!”
听来似乎是在讲马守华的事,乔装过的厉凤竹不方便追上去细问,只能将信将疑地继续往前跑了几步。
此时,门外喧嚷之人,似乎又多了许多,却是以男学生为主。
远远地能听见一老汉痛心疾首哀叹起来:“祸水,祸水,亡国之兆啊!自古阴阳颠倒便是……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许你们在此地撒野!”
先来的女学生一面推搡驱赶,一面齐声念了一首不成文的打油诗,用以嘲讽纪冰之:“假仁假义你最拿手,假模假式你不眨眼。攀附权贵你做美梦,背叛女权你算老几?!”
“你们敢推我老师?!”
特务招了一群假学生来闹事,真学生赶过来支援。厉凤竹认为这事有阴谋的意味,再一次放了板凳下来坐着,手指在膝盖上又写又划。
“法院改地点了。”陈燕平不知何时也蹲在了这里。
厉凤竹未语先叹:“就是不知道徐主任那边是什么情况,要是赶不上变化……”
陈燕平提议“不然这样,你先回去,这里的事交给我。”
厉凤竹脑袋一摆,道:“真要是没赶上,我去了也不中用,还不如留下来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