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次,某国一位著名的舞蹈家来访时,恰巧住在这家饭店,她也在我的椅子坐了一次。这时我也与大使坐过时同样感动,同时她给予我从不曾经历的理想的肉体美感触,美得我无暇想到自己的卑微,唯有以对待艺术品的虔诚心意赞美她而已。
此外,我还经历了各种罕有的、不可思议的,或是可怕的事。不过,这封信不在于叙述这些事,而且说来话长,还是赶快进入重点吧。
话说,我到饭店后过了数月,我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原因是饭店老板决定回国,而将饭店转让给日本人的公司。这日本人公司改变了向来豪华的经营方针,以大众化旅馆为目标而采取有利经营。因此,不需要的家具都委托一家大家具店拍卖。拍卖目录中,包括了我的椅子在内。
得到这消息时,我大感失望,几乎决定趁机重返俗世,开始新的生活。那时候,我偷来的钱已经相当多,即使回到人世间,也不必过以前那样悲惨的生活。不过,我又转念一想,离开外国人的饭店固然很失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未尝不是意味着新的希望。因为尽管数月来我爱上种种异性,但她们都是外国人,她们再好,肉体再美,精神上我仍感到不满足。到底日本人的对象必需同是日本人,才会感到是真正的恋爱。我渐渐这样想。就在这时候,我的椅子加入拍卖。这回也许会被日本人买到,也许会放在日本人的家里。这是我的新希望,我决定暂时继续留在椅中观察。
在家具店待了两三天,觉得非常苦闷。不过,一旦开始拍卖,很幸运,我的椅子立刻被人买走。因为虽然旧一点,仍然是引人注目的精美座椅。
买主是距离y市不远的一位官吏,从家具店到这个人家里之间的数里路颠簸得很厉害,我在椅内几乎死去活来。不过,因为买主是我所盼望的日本人,所以比起这份喜悦就不以为苦了。
这位买主拥有漂亮的住家,我的椅子被放在洋房的书房。使我感到非常满意的是,这一家年轻美丽的女主人比男主人更有机会使用书房。从此,大约一个月之间,我与女主人朝夕相处。女主人除晚饭和睡觉以外,她那柔软的身体总是靠在我身上,原因是她一直逗留于书房,埋首写作。
我多么爱她的情形,不必在此絮絮叙述。她是我第一位接触的日本人,而且她有一身优美的肉体。我在这里真正的恋爱了。与此相比,在饭店那些经验,绝不能称为恋爱。其证据是,只有对这位女主人我毫不厌倦地享受着秘密的爱抚,而且想设法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要是可能,我希望女主人知道椅中的我,而且,说起来是如意算盘,希望她爱我。不过,我应该如何向她示意?如果直接告诉她,椅中藏着人时,她一定在惊喊之余,把男主人或佣人找来,告诉他们。这样一来,不但一切都完了,而且说不定我会被加上可怕的罪名,接受法律制裁。
因此,我努力让女主人在我的椅子坐得更加舒服,而产生爱意。她是艺术家,一定具备比一般人微妙的感觉。假使她对我的椅子感觉到生命,不是仅视为物品,当做有生命的东西加以爱护,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她投身于我身上时,我小心翼翼的轻轻接住她。当她坐得疲倦时,我就不让她发觉地慢慢移动我的腿,使她改变坐姿。而当她开始假寐时,我就轻轻摇动两腿,发挥摇篮的作用。
不知是我的体贴得到了报酬,或只是我自己迷糊,我觉得近来女主人开始爱护我的椅子。她恰似婴儿在母亲怀中时,以及少女被情人拥抱那样,甜蜜蜜的把她的身体投入我的椅中。甚至在我的腿上移动身体的样子都显得不胜亲切的样子。
就这样,我的热情一天天增加。终于,啊!太太,我终于不顾本身的卑微,产生了愿望,只要能看一眼我的恋人,而且交谈一下,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太太,想来妳早就明白了。请妳原谅我的冒失,我所说的恋人,事实上就是妳。自从妳的先生在y市的家具店买下了我的椅子以来,我就恋慕着妳,我就是这可怜的男人。
太太,这是我这一生的愿望,请妳答应见我一面,而且即使一句话也好,请妳给这可怜丑恶的男人一句安慰的话。我绝不会再进一步的要求。请妳答应世界上最不幸的男人恳切的要求。
昨夜为了写这封信,我潜出妳家里。面对面向太太请求是危险的,我不敢这么做。
当妳要拆阅这封信时,我因担心而苍白着脸,在妳府上四周徘徊。
假使妳接受世上最冒失的恳求,那么,请将妳的手绢挂在书房窗外那盆瞿麦上面。以此为信号,我会若无其事的以拜访者身份按府上的门铃。
※※※
这封奇怪的信,以热烈的祈祷词做为结束。
佳子在读到一半时,就因可怕的预感而吓得脸色苍白。
她不知不觉站起来,抛下可怕的安乐椅,跑出书房,来到日式起居室。原想信的下半部不看就要撕破,但仍在不安中,继续把它看完。
她的预感毕竟没有错。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啊,她每天坐着的安乐椅里面,真的躲藏着一个男人吗?
「啊,好可怕!」
她感到彷佛背部被浇了一盆冷水,身体一直不停地颤抖。
她惊吓过度,茫然失神,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事。检查椅子看看,为什么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那里面即使没有人,起码也该有食物和其他物品残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