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展青云终于被燃到尽头的烟烧到了手指的时候,他才恍然地抬起了头来。他将一枚钥匙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来晃了晃,然后向着白岩面前抛了过去。不知道是失手还是故意,钥匙飞出的弧度和力量都明显不够,于是它掉到了白岩的脚前。
&ldo;你走吧。&rdo;展青云背过身这样说到,&ldo;计分簿我会重新修改的,在我把它提交到教务处之前。&rdo;
&ldo;我可以走了?&rdo;白岩回忆着刚刚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思忖着究竟是哪个字触动了展青云,让他突然变了主意。
&ldo;你确定?&rdo;事情仿佛有些过分顺利了,白岩狐疑地皱起了眉来,&ldo;我不太明白。&rdo;
&ldo;这有什么可不明白的‐‐你拿回了你的二十个学分。这回足够明白了吧?现在你还可以赶上末班车回家。哦‐‐抱歉,我应该想到的,你怎么可能会坐公交车。那么,需不需要我帮您叫一辆车?白岩少爷?&rdo;
白岩少爷?白岩嗤笑了一声‐‐这是父亲身边的人对他惯常的称呼,但从展青云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刺耳。白岩此刻有种冲动,他想冲上去给展青云一巴掌。但他又无法这么做,因为他的手还被死死拷着。
&ldo;你说的对,我采纳了你的建议。&rdo;展青云又开口道,白岩正弯下腰去捡脚前的钥匙。
&ldo;我说的什么建议?&rdo;白岩就这么半弯着腰,抬头看着展青云。
&ldo;你跟他们不一样‐‐的的确确不一样。是的,你有父亲,一个不错的父亲。而他们‐‐那些孩子,他们都没有。我以为他们是你,我也期盼他们是你,而他们没有一个人是你。&rdo;
白岩放弃去捡那把钥匙了,他再次直起身来。相比起来,他对展青云接下来要说的话显然更感兴趣。于是,白岩听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当展青云还是个初入警局的实习警探的时候,他所接手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给在贩毒集团卧底的两名警员当上线。而这个案子,展青云一跟就是三年。三年里,他们三人的配合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终于到了证据确凿准备收网的那一天,卧底的身份却意外暴露了。必然的,那两个卧底走的很惨,所有的证据也都毁于一旦。经历了这件事之后,贩毒集团却比先前更加嚣张了起来,他们甚至将业务范围从星城开始向新星城的边缘铺展开来。
白岩有些漠然地听着展青云讲完了这些,这并没有让他的心中泛起任何的波澜。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完全不存在的。白岩觉得,展青云的这个故事与电视上的那些老套的情节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便这样,当展青云讲述完的时候,他还是对两位警员的牺牲表示了遗憾。
&ldo;这确实‐‐&rdo;白岩摇了摇头说道,语气中满是礼貌性的安抚味道,&ldo;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件事情跟我的父亲有关,那么‐‐虽然我知道道歉并没有丝毫用处,但我仍旧想替他赔罪。&rdo;
&ldo;其中一个卧底‐‐抱歉我到现在也不能透露他的姓名。&rdo;展青云并不理会白岩的插话,他继续说道,&ldo;他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在他被杀害的那一天,他的儿子也失踪了。&rdo;
白岩注意到了,展青云叙述的时候用了&ldo;失踪&rdo;这个词。但白岩觉得,那个贩毒集团的领导层中但凡有个头脑清楚的人,也不会允许&ldo;失踪&rdo;这个词出现。他们只可能会灭口,而且是彻彻底底的。
展青云还在说着,但他叙述得非常缓慢,甚至有的地方,他一句话会反反复复说上好几遍,他看起来在思索回忆,或者说,他像是陷入到了那里面,不得不一次次想办法费力地把自己□□。
白岩明白了,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展青云费尽心思,只不过是在星城和新星城徒劳地寻找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对此,白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俩人之间,地上散落的烟头渐渐多了起来。
&ldo;那么,你现在怀疑我就是那个失踪的孩子?&rdo;
&ldo;不是怀疑。如果没有十足把握的话,你认为我会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么?&rdo;
&ldo;是什么让你对此有十足的把握?&rdo;白岩问道,这话听起来很像法庭上的质询。
&ldo;我没有证据,我只是有把握‐‐&rdo;白岩觉得面前说出这样胡话来的展青云比起警官这个身份,或许倒更像是个故弄玄虚的神棍。
&ldo;抱歉再一次打断你。&rdo;白岩说道,&ldo;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出生证明、身份证明,甚至我小学和幼儿园的成绩单都拿来给你看。&rdo;
&ldo;我并不需要。你大约忘记了,在你考入警校的时候,就已经提交过材料做过全面审查了。&rdo;白岩哦了一声,他确实忘记了这一点。
&ldo;所以,在你看来,警校为什么能允许一个毒贩的儿子大摇大摆地考进来?&rdo;是啊,为什么?白岩也想问。其实当时报考警校只是跟父亲赌气而已,白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录取。但现在看来,他能顺利考进警校显然跟展青云有着很大关系。
但是,这说不通。如果是展青云设法让他考进了警校,那为什么连第一周的课都没能上完,他就又要面临被扣光学分轰出校园的结局?就为了羞辱这个毒贩的儿子一下么?就像个吃饱了的猫在戏弄它的猎物一样?白岩觉得自己的思路开始有点紊乱。
&ldo;那么,如果我今天晚上跟你回去,你是不是就会把所有的这一切跟我说个明白?&rdo;白岩问道。
&ldo;我给了你选择,你不是非得跟我走。&rdo;
&ldo;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rdo;这样说着,白岩飞起一脚,将地上的钥匙踢到了路旁的阴沟里。
&ldo;我现在选择‐‐跟你走。&rdo;白岩笃定地说道,并且两步跑到了展青云的前面,&ldo;如果不想冻死在街头登上明天早报的头条,你最好走快点。&rdo;
俩人回到展青云家中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的时间。一进门,展青云便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一把钥匙,帮白岩打开了手铐。
&ldo;这把是备用的。&rdo;当白岩看向展青云的时候,展青云这样解释道,&ldo;你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的总得多做点准备。&rdo;
展青云并没有像招待客人那样把自己的卧室腾出来。相反,他让白岩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这一晚,白岩睡得不是那么踏实。迷迷糊糊地,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过往的生活变成了一幅巨大的拼图。但他的每一段生活都无法跟其他段落的生活拼插在一起。这让他分外地焦躁。他一遍一遍地拼凑,又一遍一遍地拆碎。拼图中肯定少了些什么,但白岩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少了什么。
待到第二天醒来,白岩再去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铐的时候,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早饭的时候,他终于醒悟了过来。
那把打开他手铐的钥匙,和前一天晚上展青云扔在地上的那个,无论大小、材质还是样式,都完全不一样。
白岩明白了,展青云无论如何不会放他走的,无论他如何选择,也无论他是不是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