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女人,尽皆美女。经过筛选,她们任何一位,都比一般人漂亮,她们没有美丑之别,只有强弱之分。女人们是彼此的情敌、仇人。汰弱留强的斗争,基于缜密心计,比战士惨烈。为攫住一个男人的心,本是同路人,相煎份外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没有一天可睡得安宁……
天下美女的手斩之不尽。
男人反复之心也永远难明。
她只是宫中无数妒妇中的一员。前有古人,后有来者。
李凤娘在公元一二○○年六月病死。五十三岁,算享年五十六吧,她老得比谁都快,死得比寻常百姓早。她的几位姊姊,无灾无难,无风无浪,比她幸福。
史书恶评她「性悍妒」。皇帝的祖父悔恨:「是妇将种,吾为皇甫坦所误!吾为皇甫坦所误!」
她根本不是什么黑凤凰。
‐‐男人们安排她演这个角色。
李碧华-最后一块ju花糕
虽说已是初秋,阳光穿过彩色玻璃,幻影斑斓地,叫江宁(今南京)清凉山麓,那座高雅的「随园」,仍有带不走的暑意。
布置随园作为自己优游其中数十年的主人,是自号「随园老人」的袁枚。其实购园当年他不老,三十出头辞任江宁知县,踏进另一人生舞台。
袁枚此时已老了。
「九月了,还出汗。」他望园中的柏树,忽地嘴馋:「真想吃些清甜的小点心。」
他就是会吃。一生享受吃。
袁枚(1716-1797)是位才子诗人。浙江钱塘(今杭州)人。他廿岁出头,乾隆四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少年得志,担任溧水、江浦、沭阳、江宁等知县。官场拘谨的礼节,与他自由散漫的人生态度,有很大的矛盾。作为父母官,他对山水的情怀大於农桑,对碑帖的兴趣远胜吏牍。多留恋风花雪月,少关顾民情,赤子之心,雅士之志,令这在仕途上本有远大前程的年轻官吏,一下子从堂堂七品知县大人,跳进山林隐逸‐‐他三十二岁就「退休」了。
这座小仓山别墅处地略偏,买时只用了三百两银子,但扩充重建布置的花费,不止十倍。
簇拥才子诗人周围的有同学、朋友、妻妾、兄弟、貌美如花的女弟子、知情识趣的文坛帮闲、别具风情的娈童歌ji……生活过得豪华、奢侈、任性。
藏中泠、惠泉的水冲泡武夷茶,以蒸燘的鳗下肉和鸡汤做细面,嚐王太守八宝豆腐。喝酒的杯盏要用名瓷、白玉、犀牛、玻璃……
午後仆人端上点心,有百果糕、青团、白云片。另小碗鲜磨百合粉糊。
袁枚问:
「有小栗馒头吗?」
他想起一个人了‐‐
萧美人。
江宁的益友损友圈子,从他津津乐道中,早已与这位「美人」神交。
扬州仪徵南门外驿道边,有家小小的点心铺,那位年三十馀的新寡,以她一双雪白而灵敏的巧手,做出不少可口点心。
她做的馒头只像胡桃般大,用蒸笼蒸,馅有咸的有甜的,每次用筷可夹上两个,离箸後那馒头马上隆起。还有小馄饨如龙眼、饺子如元宝,都小巧可爱,洁白如雪。
他光顾过几趟,谈得特别投缘。年龄相差三四十载,但欣赏知遇,打破了隔阂。
「你的名字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