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知道迪伦很累。他从她沉重的脚步和艰难的呼吸中听出了她的疲惫。从她摆动迟缓的双臂与每走一步都要拉他一下的动作中能感受到她的疲惫。他很清楚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如果夜色降临时他们被困在了山上,那些恶魔们绝不会心慈手软。
迪伦似乎已经彻底不害怕它们了——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崔斯坦能保护她免遭这群恶魔的毒手——但她这是拿生命开玩笑。恶魔们现在恼羞成怒,她体会不到这一点,但他心里清楚。这种恼怒不仅是因为它们始终没有在她穿过荒原时捉住她,更是因为她竟然掉头回来了。她回来后一次次挫败了它们,而且还是孤身一人,在没有摆渡人保护的情况下完成的。
它们决心一定要让她为这种傲慢自大付出代价。
崔斯坦想起了以前安慰她时说的话——永远不会失去她,永远不让恶魔抓到她。他以前一直对此非常有信心,现在他已经不敢确定了。拜迪伦所赐,现在整个游戏都改变了,他也改变了,他不知道这场全新的战斗都有什么新规矩。现在他虽然摸到了一点头绪,但还是无法缓解自己的担忧。
登顶后他略停了一会儿,好让迪伦赶上来喘口气。如果迪伦真的能得偿所愿,如果他们真的能冒险长途跋涉回到那辆列车上,那么在他们要翻越的所有山峰中,这座山算不得是最高的,但它的高度足够让崔斯坦将这四面八方绵延的山路一览无遗。
其余的摆渡人正带着闪烁的光芒朝他缓缓走来,他们走下倾斜的山坡,走上蜿蜒的溪谷,就像他以前那样,催促着他们保护的灵魂们赶往安全的地方。很奇怪,他以前不常注意他们,现在却感觉自己像一块海中的石子在阻挡潮水一样。他的所有直觉都告诉他掉头回去,加入他们奔赴荒原边界的旅程,但他心里在努力压抑着这个念头。
夜幕正在降临,他要是那样做,迪伦的死期就要到了。
“快点,”他一边催促着迪伦,一边又开始往前走,“快点,迪伦,安全屋就在山脚下。”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呼吸已经平复了。
她当然知道,以前她来过这里。崔斯坦苦笑了一下,继续赶路,搜索着一条走下砂石山坡的安全路线。
尽管崔斯坦顾虑重重,他们还是一溜烟地连走带跑下了山,在夜幕来临、恶魔包围迪伦之前就进了屋,把恶魔们沮丧的叫声关在门外。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把头靠在已经弯曲变形的木门处歇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点火。迪伦站在窗边向外张望。火点着了,他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可她还是一动也不动。
“你在看什么?”他在她耳边低语。
“没什么,”她眉头紧蹙轻轻地说,“但有点不对劲,不是吗?他们一定在那里。你能看见他们吗?”
“恶魔吗?”
“不,”迪伦摇摇头,“我说的是其他的灵魂,其他的摆渡人。”
崔斯坦默然,过了许久才说道:“我能看见他们。”
迪伦忧郁地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他的话。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眼角的余光正好能看到他撇着的嘴。
“时间晚了。”她说。
“是晚了,”他紧紧搂着她说,“不过我们现在在这里是安全的。”
他的话并没有让迪伦脸上的愁容舒散。
“那些恶魔们进不来的,迪伦,这你是知道的。我们现在绝对安全,我保证。”
“我知道。”她喃喃地说。
“那你这是怎么了?”
“现在还有多少灵魂仍然在外面?”她转头面对着他问。炉火的光在她的眸子里闪烁摇曳。
崔斯坦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又面朝着窗子,眼睛扫过远方的旷野。
“没有很多了,”他说,“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进安全屋了。”
她的目光又转回窗子,伸出一只手扶在窗棂上。外面又突然响起了呼啸声,崔斯坦忍不住想把她的胳膊从窗边移开,他不想让恶魔们觉得她是在奚落、挑衅它们。
“你能帮我也看到他们吗?”她突然问,“就像我以前独自一人时看到他们那样。”
“你为什么想看到他们?”他问。
她耸耸肩,“我就是想看看而已。”
这个请求貌似没什么危害,但崔斯坦看到她额头紧蹙还噘着嘴的奇怪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惶恐。他叹息一声,把她往自己身边又拉近了一些,两人的太阳穴紧挨在一起。他集中精力盯着窗子,在头脑中清除了荒原的外表幻象,露出下面真实的地狱。迪伦静静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的办法起作用了。
“我看到他们了!”她尖叫起来,“就像以前一样!”停了一会儿她又问,“他们在干什么?”
崔斯坦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逃命。”
他们刚刚进安全屋不过几分钟,甚至连火都还没有点着,但就在那一刻,下午已经消失在暮色中,光线融入黑暗里。只能看见三个灵魂,他们时隐时现,他们的摆渡人在敦促他们冲刺完最后一段路,他们也在拼命迂回前进。崔斯坦绷紧了嘴,表情痛苦。他们不可能全部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