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应了一声。他无视了女子绝望的目光,缓缓阖眸。之前的他不介意有个人陪葬,可如今有了儿子,他自然得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躺在墓里面,否则将来儿子来祭拜他,不是膈应得慌?他时日无多了,就更要珍惜时光,做个让儿子喜欢的好爹。想到儿子,他心里十分复杂。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拥有自己的血脉;他以为每年生辰死祭,连个给他烧纸的人都没有;他以为等父皇母妃老去之后,这世上再无半个人惦记他——可是现在他竟然有儿子了!在他死前,终于能看到儿子长什么可爱模样,终于能听到孩子抱着他腿叫父王了!只要一想到那孩子会用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望着他,冲他笑,张开手要父王抱抱,他就激动得手指都开始颤抖!“王爷,到了。”安公公的声音唤回了慕容元洌的思绪。他怔怔望着朱红色的门,手指抖了起来。这么快……就到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盘旋,让他背脊僵硬,异常紧张。安公公搀扶着他的胳膊,扶着他站起来。他弯下腰拍了拍自己发软的腿脚,抬头望着门,哑声道,“进去。”安公公默不作声扶着他跨过门槛,走进房间里。房间里浓郁的药味,让慕容元洌微微皱眉。绕过屏风,看到那趴在小榻上的小小身影,那小背脊上露出来的深深剑伤让慕容元洌瞳孔骤缩!这孩子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这是会致命的伤!“他的伤,谁做的?”他眼神暗沉,敢伤害他的孩子,他定要那罪魁祸首受尽酷刑而死!安公公正要回话,去内室给自己处理好伤口的阿簿绕过屏风缓缓走了出来。父子相认阿簿看向主仆两人。早在慕容元洌还在门外时,她就知道这人来了。此刻听到他问,她回答说,“我们被你们寿王府的仇家派黑衣人一路追杀,衡儿就是被黑衣人砍伤的。”慕容元洌循声望去。那是个容貌极其出色的女子。虽然因为逃命弄得灰头土脸的,钗环全无,身上也仅披了一件府医脱下来送给她的灰扑扑男人服,不见任何娇俏颜色,可便是这样也难掩她那叫人惊艳的姿容。他盯着那张脸,努力去想六年前那人是否就是她。可时日久远,那一晚又只有一面之缘,他着实记不起来了。他一个将死之人,对美色有绝对的免疫力,想不起来便不再过多关注她。他对她微微颔首,然后示意安公公扶他到小榻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他一边贪婪的盯着小榻上孩子的后脑勺,一边问阿簿,“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寿王府的仇敌?”阿簿说,“我没有任何仇家,所以,那一定是你这边招惹的人。”“……”慕容元洌听到这个理由,默了一瞬,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她。这逻辑……称得上十分无理取闹了。阿簿坦然回视。她总不能说,因为她是生死簿,所以她知道那个黑衣人是三王爷某位小妾的庶弟吧?这时,因为上药而生生疼醒过来的燕衡发出一声猫儿般低弱的哼哼。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叫了一声“娘”,然后看到透光的窗棂,愣了愣。意识到自己面朝的方向不对,他立刻撑着身子扭头看向屋内,寻找他娘亲。这一扭头就看到自己旁边坐着个陌生的叔叔。叔叔长得很好看,他长到五岁,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看到娘也在,顿时就安心了。然后,他咬住手背忍着伤口的剧痛,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跟叔叔茫然对视。这是谁呀?坐在他床边做什么?慕容元洌此刻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一双美眸直勾勾盯着燕衡!这张异常熟悉的脸!不用再确认了,这就是他儿子!阿簿看到这面容极其相似的父子俩大眼对小眼,一个比一个茫然傻眼,她低声说,“衡儿,他是你爹。”府医虽然已经有所猜测,可真正听到这话还是吓了一跳!他手指一个抖动,燕衡就痛呼一声。慕容元洌只觉得孩子呼痛那一刹,自己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了!他长眸冷冷射向府医,“再弄疼他,就给本王滚出寿王府!”府医听后脸色惨白。寿王一向待人温和,哪怕以前为寿王本人扎针时不慎弄疼了他,他也从没如此冷厉过……他是真的把这孩子放在心上了。慕容元洌见府医这次再动手时小心谨慎了许多,才满意了。他垂眸看着小燕衡,对上了一双亮晶晶很崇拜的眼睛。燕衡对相依为命五年的娘亲十分信赖,听娘亲说这是他爹,他已经相信这个貌美的叔叔是他爹了。此刻见他爹这么厉害的样子,他越发喜欢这个一见他就护着他的爹。“爹。”他毫不生疏的乖乖喊人,嗓音有着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和甜蜜。阿簿的来历慕容元洌被这一声软软的“爹”叫得热血沸腾!他抬手按着自己剧烈疼痛的心口,这孱弱的心脏差一点就承受不住他的激动,彻底歇了凉了。安公公见状连忙给他抚着心口顺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燕衡见到慕容元洌这个样子,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爹爹你也受伤啦?也有人追杀你吗?”他遗憾失望的说,“我还以为找到了爹就没人欺负我和娘了,原来爹爹一样在被人欺负,啊,我们是好惨的一家。”“……”慕容元洌看着这活泼可爱的孩子,紧张得不能说话的他忽然就放松下来了。他抖着手,缓缓伸过去揉了揉燕衡的脑袋,面容柔软无比。他说,“莫怕,没人敢欺负爹爹,以后有爹爹在,也没人敢欺负你们。”燕衡怀疑的看着他,“可是爹爹你脸色……”慕容元洌微笑道,“爹爹只是生病了,不是被人欺负受了伤。”燕衡哦了一声,懂事的拍了拍小榻,“那爹爹你上来,病了就要卧床休息呀!”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小手去拉慕容元洌的大手。被软乎乎的小手抓住,慕容元洌心里暖得像是挂上了一轮小太阳!他无法自控的轻声笑起来,凑过去亲了亲燕衡脏兮兮的小手,然后将小手包裹在自己大手里,紧紧握着。他眼也不眨的望着儿子,嗓音轻柔,“你自己躺着,爹爹怕上榻会碰到你伤口。等你好了,爹爹再跟你一块儿睡,好不好?”燕衡乖乖点头,“好。”父子俩温馨的小声说着话,不一会儿,府医便为燕衡包扎好了伤口。府医写了几张药方子交给安公公,然后拱手跟慕容元洌说,“王爷,小主子受伤太重,失血过多,如今应该闭眼休息,不能再劳神了。”慕容元洌瞥了一眼府医,第一次觉得这人这么烦。可衡儿确实需要歇息,不能吵到他。慕容元洌只好万分不舍的跟燕衡温柔道别,然后被安公公扶着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燕衡一直伸着小手冲爹爹挥呀挥,等爹爹离开了才收回手。“好了,睡觉吧。”阿簿给燕衡掖了掖被角,安安静静坐在小榻上。燕衡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娘守着他,便安心了。等燕衡呼吸绵长,真的睡着了,阿簿才走到屋子里的梳妆台前。她用房间里备着的水洗了脸,然后一边直起身凝视着镜子里这具身体,一边用帕子慢条斯理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这张脸远没有她的灵体美貌,但在凡间也算上上之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