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不是在不觉然里这样。
陈盘糯劝她:“什么都会好,您要注意身子,没什么过不去的,陈先生他会好的。他知道帮里的人在等他,更知道您也在等,太太,歇会儿吧。”
凌莉润往前走,她背那样直,用两束平淡的目光看着病床中央的男人。
他那样英俊又挺拔,且掌管了众多人的命运,揽集着各方面的钱财,他叱咤风云过,也算是一方豪杰……陈岳敏不能动了,像没上漆的木头人,只携着双轻阖着的、精明的眼睛。
“你怎么不救他?”凌莉润用染了红指甲的手,乱揩着脸上的泪,她轻动着红色的嘴,问道。
陈盘糯的面颊那样苍白,他拾着一丝难熬的强硬,对谁都是提防;事儿真的闹大了,鸯帮,连带着那些戏院、商行、酒楼、赌庄、烟土生意……都像惶惶然进了水里的琼楼,似乎没依没靠了。
“我进去的时候,里头灯也没开,”陈盘糯像是不会讲话了,他埋着头,继续说,“他其实身上已经有刀伤,我就看见那个人扶着他在窗户旁边,一把推他下去。”
陈盘糯的悲伤,刻着一张具体颜色的画儿,致使讲话到此刻的他已经难以面对他人了,陈盘糯需要一处能埋葬他的居所,一片安静的空气。
因此,他沉默着走出去了。
凌莉润的烟还剩一些,在她嘴角放肆燃着,冒出厚厚的、云一般的烟雾;她在笑,红色的嘴角弯得刚好,她直觉着自己应该欣喜,可直觉的也是种难言的悲伤,她的泪像是从心底里涌上来了,在一个明媚的笑里,更悲凉妖冶……
第三十九章来将赤霞嗅
凌莉润心里头不太安宁。
她像是等不及了,在大雪未消的、阴冷的午后,电话催着盛星过来;房间里头点着什么醉人的熏香,凌莉润穿着宽松的长袖旗袍,床沿上堆着件带狐狸皮的素色大衣。
“凌老板,”盛星没工夫思考自己脱口而出的、新的称呼,他神情有些焦虑,进门也没坐,说,“我都听说了……陈先生的事情。”
凌莉润坐着卧室一旁欧式的单人沙发,她疲倦了,因此顾不得什么仪态,将旗袍下一双细而且修长的腿缩着,她晃着头,然后,睁开了哭红的眼睛,说:“我不在乎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罪孽。”
“他会好起来。”盛星像是被牵引的机械,他径直到凌莉润对面的沙发前,将大衣递到佣人手中去,他像是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凌莉润深吸一口气,她面容舒展了一些,用那张点缀着红唇的、白皙的脸庞微笑,说:“咱们现在去柯钊家,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盛星快成为凌莉润的助手,由于他和五湖园没有关联,并且有着光鲜的身份与广博的人脉,他聪慧、细致、单纯。
是江菱月亲自来迎客的。
盛星穿着西装与大衣,他看着金贵,又总是眼神清亮地笑,江菱月半天时间没见他,却像是隔了很久没见,俩人在客厅里头,旁边是来来往往的仆人,他们在打扫或者准备晚餐,江菱月在给陈江福铺子打电话,要订下惠立春生日派对的点心。
盛星是个正儿八经的客人,他在等待去柯钊书房里谈话的凌莉润,因为身份,所以得肃穆矜持地坐,接受仆人们隆重的对待;仆人们们见过盛星,但也不一定记得清,他们只知道,凌莉润是很有分量的客人。
“盛先生,喝点儿酒么?”江菱月放下电话,转过脸问他。
盛星只穿着西装了,他不明白江菱月的意味在何处,但终究有了两人的话题,于是点了点头,只说一个字:“好。”
管家亲自斟酒,这是更隆重的对待,江菱月选了绛色的红葡萄酒,他拿着杯子往前走,再往前……
盛星慢慢站了起来,没笑,可眼睛更透亮了,似乎还有几分顽皮娇气,他看着江菱月,再看他手上高脚的酒杯。
江菱月走近了,近到不能再近,他很高,在严谨的黑西装里,情绪却丝毫不安稳,肩膀的宽度是正好的,眼睛里盛着一种坚韧的、仅仅盛星能领会的缠绵。
“赤霞珠是葡萄的君王,果子是近圆形的蓝黑色,是法国传统波尔多红葡萄酒的主要酿造品种,酿成最优雅高贵酒,入口有温柔清新的涩味,香气悠长……”
盛星知道江菱月离他很近,近到无法真正看清楚在眼前的、他的鼻尖;人的体温像炉火,又包裹着每个人身体上独特的、私密的香味。
脖子一阵发凉,盛星感受到了倾倒下来的酒的香气,真的微涩,却也像薄荷亦或是松木那样,有种带着冷意的、悠远的香;江菱月手上的杯子几乎空了,里头原本不多的红葡萄酒,像水墨画中放肆的朱砂,染满了盛星白色衬衣的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