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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第1页)

钱四代穿了件旧的皮袄,正铁青着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指挥一帮十来岁的小孩儿,搬家什。

盛星往前挪了两步,他也没脱眼镜,颠倒了一下手上红漆镶金的汤婆子,笑着说:“师傅,您早来啦。”

“中午吃席,你要是有心,去敬柯将军杯酒,你也是体面人。”钱四代鼻子冻得通红,他扯开了嘶哑的喉咙,说起话来倒和和气气的。

一帮小子举着十八般兵器,梗着脖子往院里进,盛星看见一双**里的脚丫,不由得头疼,他还是笑,说:“敬酒就敬酒,我一辈子能见几回大人物。这小子,您也给弄双鞋穿穿吧,病了还不是要花钱。”

“小孩儿,皮实。”钱四代抬起手,在自己冻僵的鼻子上揉了一把。

盛星深呼气,然后,再次展开了笑颜,他眼睛弯成黑色的拱形,睫毛一簇一簇挨着长,他变了个话题,说:“化雪冻死人了,我里边儿去收拾收拾。”

是一所三进的宅子,院子挺宽阔,雪扫开了,在**树下堆成不高的丘;院子里正进出着身份各异的人,有戏子和厨子,以及搭棚的匠人。有个兵跟着盛星进去,把他安排在后院厢房暂歇,跟晓昏班的一位角儿同屋。

柯钊的队伍昨天才回城,这宅子还保留着没人烟的沉寂氛围,有兵在扫后院儿的雪,还有来去伺候的三四个女仆;盛星尝了口茶,像是带苦味的红普洱。

“你看没看着小花庚的鞋?”他顺口说起。

折枝圆眼睛溜溜转,他穿着件夹棉花的长衫,胸口绣的是黄色花鸟,他靠在榻上,出了口长气:“我那时候都没鞋穿呢,钱师傅的抠,你还不了解?行了行了,有命总能出人头地,没命,谁还在乎鞋不鞋的。”

盛星板着脸,随后又挤出一个热烈的笑,他也学着折枝的样子,出了口长气:“你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前院的棚子只盛得下嘉宾和亲眷,那些穿旧棉袄的兵,都被管家催着,到后院去喝酒划拳了。盛星是被折枝扯着落座的,他俩加上钱四代,算是晓昏班今天受优待的人,可钱师傅一丝不苟惯了,不吃席,在后院将那帮横冲直撞的小戏子管着。

大碗、炒菜、羊肉锅子,满桌佳肴丝毫不含糊;和折枝挨着坐的肥胖的老妪,自称是将军的接生婆,她晃着那张肿起来的黑脸,给整桌人讲柯钊生母难产暴毙的事儿。

折枝捂着口凑到盛星耳朵边上,悄声说:“嘎嘎乱嗷的母驴。”

盛星没憋住笑了,他拍自己的大腿,弯着嘴角,轻飘飘吐出几个字:“公驴不答应。”

两个十八0九的戏子,在人堆儿里生得最美,他们笑得像银铃,像撞碎着一块凝脂般的璞玉。太阳升到了最高处,暖黄色的光芒刺眼,雪水正顺着青瓦的屋顶,淅淅沥沥往下落。

柯钊的主桌上,围坐着商人政客,盛星在棚子的角落里抬抬下巴,终于看见了柯钊的正脸,他感叹:“嚯,威风。”

“听说这府上没太太?”折枝斟上了酒,手指抚着粗糙的瓷盅,说,“小盛星,你小心人家瞧上你了。”

在风流场子待久了,张口闭口都是恬不知耻的浑话,盛星只管笑闹,用手推他,说:“不卖身,不卖身。”

盛星没去给柯钊敬酒,他可不想风风火火挤得一身汗污;今晚上得和折枝登台,唱《寿山会》,盛星穿着件短的小衫,从厢房出去,找个地儿撒尿。

院子里还是稀稀拉拉的一些兵,他们在大冷天里吃酒,发出粗野奔放的笑声,双颊舵红又干涩;屋檐下头,沾了泥污的台阶上,坐着个举酒壶的人。

一只红卤的油汪汪的大鸭腿,看着真香,江菱月弓着腰在那儿啃,一心一意地啃;再吞两口滚烫的锅头酒,他终于把一大口肉咽下去,喉咙鼓动了几下。

盛星迈腿,下了台阶。

那是一双淡漠的眼睛,盛星看着他,不自觉地微笑,可一壶记忆,比酒还烈,就突然洋洋洒洒地,倾注进脑子里;盛星忙乱地把眼光收回来,往前走。

“盛星,嘿!”冷淡的嗓音,染着微醺痕迹,一颗坚硬的石子,被投在了盛星脚边上。

院儿里背光的地方,雪水又凝成薄冰,屋檐上挂着长而尖锐的冰溜子,盛星扯了扯小衫的衣襟,颤颤巍巍地,转身。

江菱月不说话了,一口肉咬在牙齿上,他那一头墨色的头发,和墨色的眸子一样亮;嘴巴油润润的,颜色真浅。

头顶是太阳泻下的逐渐偏斜的光束,盛星的衣裤都是光滑的绸子料,绣着细碎的紫花;而江菱月,一件深色的夹裤,白衬衫外面披着件发白的士兵外衣。

大冬天的,看一眼就觉得冷死,盛星腿颤了颤,说:“我得去方便,你吃着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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