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白天有大雨,但早晨没下。
去老城区是最后一段路是泥土路,不太平整而且狭窄,车不好开,宋燃青没为难的士司机,主动下车,自己往里走。
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老屋像是也蒙了一层灰,比上一次来的时候看上去更陈旧。屋前的白檀花应该是到了盛期,开得更大更满,风一过吹动几片落瓣,香得热烈。
也不知道今天的雨一落,树上的花还能留下多少,宋燃青有些怜惜。
宋燃青其实喜欢下雨。
他出生那天就在下雨,母亲顺产不太顺利,夏日天阴沉闷,父亲在产房外等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忽然天边有轰轰的雷声过,窗外响起哗哗的雨声,再恍然,就已经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宋燃青总觉得他的生和死,好像都离不开雨水。
弄堂里突然起了风,可能一会儿雨就要来了。
手比想的快,宋燃青下意识接住一瓣飘落的花瓣,看着白色的花瓣,有些无措,还是收进了口袋。
他掏出烟,下风口风大,拢着火机打了好几下都没着。他走到墙角,背身挡住风才勉强点着烟。
尼古丁进了肺,头脑没有清明多少,反而一阵发飘,失眠导致的胸闷气短和心率过速这会儿更加明显,宋燃青咳了两下,再吸一口,把烟掐了。
听说这块的拆迁令已经批下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把树原样移植。宋燃青最后抬头看了眼高大的白檀,低头踩着烟头碾了碾,抬脚要走,忽然又停住。
鲜有人迹的老屋院墙角下,杂草丛生,草丛里散乱着的有少说十几只烟头。按烟头的风干程度来看,像是有人反复到这里点了很多次烟。
白色的尾部和银色的圈,他见过。在春宴跟和安见面的那一晚,他从包厢出去,在走廊上落了一地的,也是这种烟。
宋燃青用纸仔仔细细把这根珍贵的烟头包好,和花瓣放进了一个口袋。
可能是起身猛了,头突然更晕,身体不听使唤就要倒下,宋燃青反应很快地扶住了墙。
但眩晕并没有因此消失,这种感觉…就像坐在海盗船上的失重感,肉体仿佛在空中自由落体,但灵魂还在原地。能听到刺耳的风声贴着耳边呼啸,继而嘈杂的声音不断放大,脑海中好像有无数的人在一起大声说话,如魔音重重叠叠。
宋燃青撑在墙上痛苦地捂住耳朵,头痛欲裂,忽然,一句很轻的叹息穿破声潮,无比清晰直直到了心口。
“泊春。”
瞬间,所有杂音突然中断,仿佛打开的匣子被猛然关闭,疼痛随之消散,在他身上只留下了那句似有还无的轻叹。
宋燃青在树下又点燃了一根烟。
天空中乌云散开,竟然泄出几缕日光,看来今天的雨是不会下了。
楚恒抽身得利落干净,微信、电话甚至还有楚宅的座机,宋燃青把能想到的联系方式试了个遍,无一例外都被拉黑或挂断。
现在他身边几乎不剩多少楚恒的痕迹,细数起来,也就是楚恒忘带走的香丸和香丸下压着的支票、被楚恒洗得皱皱巴巴的黑色大衣、还有几张照片了。
相册里最新的几张是他趁楚恒睡着后偷拍的,楚恒睡着后黏人,总要抱着他,力气小了推不动,力气大了宋燃青又担心弄醒楚恒,所以都只能由他抱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习惯,宋燃青虽然泛酸,还是偷偷拍下了楚恒在他怀里睡得红扑扑的脸。再往前,是在游乐园里模糊的抓拍,楚恒要他删了,他没同意,反倒还存进了手机。相册里最早的几张,是楚恒主动发来的自拍,穿得很少,宋燃青不敢多看。
他和楚恒的相识,就是这些缩影片段的放大,宋燃青倒着重新走了一遍,就像从一个飘浮着泡沫的梦到了另一个梦——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都存在着太多无法解释、没有道理的事了。
他有一个荒诞的猜测,这个猜测,宋燃青想让楚恒亲口打破、又或者是亲口承认。
总之,他要听楚恒真正的想法。
宋燃青调出另一个对话框,对方的头像没换,还是白猫的怼脸照,朋友圈和背景一片空白,大概是因为账号的主人早就忘记了这个号的存在。
也是因为知道楚恒看不到,放在平时难以启齿的话,一下子更容易开口。
他打字发送:[想你]
宋燃青找到了楚恒留在春宴的信息,没想到当时被和安说太假了的身份背景,竟然都是有根有据的,只可惜他傲气太重,一直都没有留意到楚恒给他的提示。
宋燃青顺着信息里的地址找到了几间重整的渔排,到了地方宋燃青就想起来了,这里就是他和楚恒去过的新建的海边度假区。
宋燃青找到当地人打听渔排原住户的消息,一听是来找这家人的,当地人纷纷七嘴八舌,说他们家一家三口,老婆和小孩耳朵都不好,前半辈子多可怜凄苦,但命不算差,遇上了城里的贵人。
按着指路,宋燃青到了一家路边的小饭馆,菜单不长,可竟然有少见的豇豆煎饼。宋燃青向戴着助听器的老板娘挥挥手,点了一份煎饼和一碗面。
他夸老板娘的手艺好,有家的味道,老板娘笑着连比划带说,“是哥哥…教的。”
宋燃青开车蹲在了楚氏总部的马路对面,没多久就被保安委婉地劝走,表示这里禁停。
楚恒的几个住所他进不去,他只能每天在几个地点来回兜赚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