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自道看看手机,竟然差两分钟十二点了。新年的钟声要响了。
还没有等到新年的钟声敲响,围墙内外就响起零星的鞭炮声。在皮卡车面对的那栋楼,突然有几个孩子冲向阳台,笑闹着。随着新年钟声的敲响,一束束焰火咚咚射了出来。围墙内外一下就蓝蓝绿绿红红地亮开了。而柳树圈里,更多的阳台射出了焰火礼花,整个楼、整个夜空都突然活了起来。
几乎是孩子们尖叫的同时,小卓欧欧欧大叫。杨自道看卓生发动作很快,他抱起小卓,就奔向汽车。汽车很快驶离了现场。杨自道也跟着离开了那里。经过那个白墙尖顶大教堂,杨自道不由又停留了一下,里面灯亮着,似乎空无一人。
开过寂寞而明亮的教堂,卓生发早就不知所踪。杨自道把车子开到康乐新村交接地,步行回了天界山石屋。小石屋是黑的,卓生发连楼梯灯都没有开。杨自道看不出卓生发是否已经在楼上睡了,也听不到小卓的动静。辛小丰在医院和比觉一起陪尾巴过年。所以,楼下他们的屋子也是黑的。杨自道独自睡去。
半夜,杨自道忽然被一种声音弄醒了,是哭声,很压抑的哭声,似乎是外面的深井里传出来的,断断续续地、有时像气管痉挛。听了一会,杨自道在这种饮泣中迷离睡去时,看到四五个人从水井里慢慢爬了出来,他们低垂着头,慢慢地走过院子,推开他的门,然后无声地站在他床前……
杨自道浑身是汗地惊醒,定了定神,四周很安静,有一两声梦幻般的鸟鸣,再次迷糊过去,耳边好像又是如诉的低泣,又像是风过山谷或老树隙。
早上在阳光中,杨自道的思维就回归清晰强劲。昨天楼上肯定又哭了。过去也是这样,半夜里,哭声柳絮一样飘来,杨自道就老是梦见井底有人从井口慢慢出来,慢慢地走过院子,慢慢地、无言地走到他床前。
大年夜的跟踪所见,杨自道对辛小丰、陈比觉说了。他们也都觉得奇怪无比。后来,辛小丰通过派出所朋友,竟然查出了一个令人诧异的答案。原来,两年前,造船厂宿舍发生过一起伤亡多人的大火。这么一说,杨自道有印象,他在车上电台听过这条新闻,说有个男人,不顾危险,冲进火海救出了自己的妻子,还有户人家的两个儿子冲进去救出了自己父母,但一个儿子没有再出来。
但是,辛小丰查到了报纸上没有披露的消息。说是有家人的岳父母、妻子、五岁的儿子都在大火中死去,只有男主人和一只狗幸免于难。当时,那户人家的女方亲眷认为那男人见死不救。而那男人辩解说,他去遛狗,回来已经大火熊熊了,消防员已经控制了火场,无法出入。而据消防部门的笔录调查,那个男人遛狗回来的时候,后面门卫说,当时的火势并不大,有些人家还抱着细软宝贝在仓皇的撤离中。这户人家的情况是,因为岳父母的耳朵不好,电视一贯开得非常大声。邻居作证说,他踢过他们家的大门,里面没人应,就以为他家都撤离了。也就是说,男主人如果勇敢地冲上楼的话,有足够的时间,救出一家人。换句话说,这个人比报上登的救人英雄的时间,多得多。女方家人因此闹得很厉害,怀疑女婿故意见死不救好赢得保险。
糟糕的流言很快四起,一说,男的是发现起火后,带着心爱的狗溜之大吉的;二是,那男人故意纵火骗保,已经被传讯多次;流言蜚语在造船厂满天飞,无论是故意纵火、懦弱、贪生怕死,还是见死不救、骗取保险赔偿,任何一种,那个男人都吃不消了。最后他拿了高额保险,辞职走人了。
而这个人,名字就叫卓生发。
比觉听完这个,第一反应是笑起来。这是他最轻蔑的表情。杨自道也笑了笑,非常意外,太震惊了,楼上的竟然是这么个贪生怕死的窝囊男人。
五
除夕夜,伊谷夏回到家,爸爸妈妈正在看春晚的赵本山卖拐,两人在沙发上笑得像个孩子,妈妈笑得一直在拍打沙发靠枕。爸爸笑喘着说,你看你看,一个诈骗得逞,让全国人民这么开心,什么世道哟!
伊谷春在楼上自己房间里看电脑。一会儿。伊谷夏嬉皮笑脸地进屋了。她知道爸爸妈妈好忽悠,就直接上楼去了伊谷春房间。一进门,她就大声惊叹感慨起来,哥!你逛过大年三十的街景吗,简直就是地球灭绝啊,没有人!所有的人,都用飞船接到火星上去啦!到处都是人类活动的遗迹……
我也不是坐飞船回家的。伊谷春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他说,说吧,去哪疯了?
伊谷夏说,去找宇宙飞船了,我们也要离开地球。我满大街找、环岛路、环岛桥、思明大街、宝岛大道、禾祥长安街……
你去医院了是不是?
没去。外婆说的,我害怕。我真的看街景去啦!骗你我不要压岁钱!‐‐我这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寂寞伟大的街景,感觉真是特别……
跟谁去逛的?
hihi‐‐hihi‐‐就我一个人,那个老头送我,反正他也没有生意……
他收你钱了吗?
hihi‐‐hihi‐‐
他收你钱没?
他是个老财迷啊。
伊谷春转椅扭正,直视伊谷夏眼睛,说,他主动要,还是你主动给的?
哥,怎么啦,还不是一样的吗?
我跟你怎么说的?
嗯……你说,别欺负社会地位比你低的穷苦人……
放屁!伊谷春给伊谷夏剥了个橘子,说,那不是我要对你说的,是你想对我说的。你别跟我耍滑头。你是不是很喜欢跟那个的哥玩?
也不是喜欢啦,但是,他很有意思。从来不会色迷迷的,可又奇怪地难以捉摸。我不太喜欢他,但我又被一种狡猾不安的感觉吸引。
伊谷春看着伊谷夏。有关这一块,他的脑子有点无序,的哥、辛小丰,还有一个在鱼排生活的男人。不结婚、非亲非故的心脏病女孩、都不回老家、辛小丰阴霾速逝的眼神……一想到这组信息中的一种,他脑子里总是纷乱芜杂。一种直觉的不信任笼罩着,这种怪异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他不愿意深想,也没有更大的动力去追索,只是伊谷夏不要和他们走太近,这是第一要紧的。
电脑屏保出现了海底世界的美丽图案,一条天使鱼在吐着水晶般的气泡。伊谷春默默地看着。伊谷
23
作者:须一瓜
夏觉得自己搞定了哥哥,松弛地大吃杏仁果,又往伊谷春嘴里塞了几颗。伊谷春嚼着一颗颗盐煽杏仁,忽然隐约明晰了一个想法,会不会这些人都是同性恋关系呢?没有可能吗?他们和正常状态是不大一样啊。
哥,你觉得那老头是不是很小气喔?
伊谷春看着伊谷夏。
这个小他八九岁的小丫头,没有当侦探,也许真是天大遗憾。她有足够的狡诈和足够的天真。在不同的情境下,她总能把天真和狡诈的份额,配置出最佳比例。比如现在,她明明就是想要套出伊谷春对那个的哥的总印象,但她就这么拿着小问题煞有介事地说话,简直和职业审讯里的巧妙诱供有一比。伊谷春也想知道伊谷夏到底对那个家伙怎么想,便说,哦,他收你的钱总不含糊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