愠怒之下,孟释青下令刑部与内廷府联手,大肆追查永安宫纵火案的真凶,以图揪出那只伸出来的幕后黑手。也许人性就是这样,总是喜欢用自己的心思去推测他人。这十多年来孟释青从来没有把那个软弱的深宫女人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付出这样奇险的代价,单单只为将这个在他看来没多大用处的女人救离宫廷。既然这个最根本的判断都错了,那么无论对此进行怎样雷霆万钧地追查,都会注定是镜花水月。于是一切都按照应崇优所预料的方向发展着,阳洙也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每天极尽哀苦,在灵前痛哭,孟释青素来知道他们母子感情甚好,因此也未曾疑心。十月初十,太后头七,群臣依礼制殿祭。悲痛的皇帝坐在灵牌前,面色苍白。双目浮肿,仿佛好几天都没有合过眼,精神十分委顿。可当大臣们齐伏于地哀泣时,他还是扑倒在棺木旁,放声大哭,同时又用额头去撞棺盖,撞成一片血青。孟释青身为主祭的国师,只好上前,徐徐劝道:“太后已登仙界,请皇上节哀顺变。”阳洙乌发散乱,勉力忍住悲声,哑着嗓子道:“太后虽已成仙。但朕身为人子,总不能不尽半点人事。当时的惨剧,均因禁军未能及时救驾所至,难道国师就不予惩处?”孟释青怔了怔,道:“禁军失职,当然会有所处置,请陛下放心。”阳洙冷冷道:“这等大事,岂是失职二字就可抹过的?朕以为禁军正副统领八人,都应弃市处死,以儆效尤。”虽说阳洙未曾亲政,但他毕竟是至尊天子之身,说的话都是旨意,何况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孟释青总不能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八个禁军统领个个都是孟氏的得力干将,杀一个抵罪倒也罢了,全都杀了如何舍得?当即驳还道:“太后遇难,天下同悲,但八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功臣,未经有司勘审,岂可轻率处置?请陛下三思。”阳洙在朝堂之上傀儡般地坐了十几年,总未敢多发一言一语,偶有意见,也禁不住孟释青轻描淡写一句话便收回了。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悲伤过度,整个人神情亢奋,举止浮燥,红着一双眼睛,竟是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听了国师的话,当场就怒气冲冲地大声道:“禁军未尽护卫之责致使太后殒命,事实俱在,还勘审什么?”孟释青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不由皱了皱眉,向阶下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几名三、四品服色的官员出列。相继劝道:“当时情况混乱,也未必全都是禁军之责,还是再审审的好。”“当夜北风猛烈,实非人力所能挽回,臣以为禁军众将已然尽力,虽应惩处,也不该过于严苛,以免让人诟病陛下不公啊。”“臣也认为陛下不必如此急燥,有国师大人主持审查此案,定当有慰太后泉下。”……听了这摇头晃脑的轮番禀劝,阳洙气得发怔,下唇几乎已经要咬出血来,目光凄厉地扫过殿堂中黑鸦鸦跪了一地的朝臣们。虽然下列者很多人都面色悲惶,不忍与阳洙的目光相接,但在孟释青冷冷的视线下,还是没有一人敢当众站出来,说一声“赞同陛下的意见”。等了良久,阳洙终于像一只泄了气的皮囊一般,仰头惨然大笑了两声,咳嗽着跌坐在台阶上,默默掉了一阵眼泪,方无力地道:“太后仙逝前一天还跟朕聊过天,说要到西泠山金顶宝寺去礼佛,祷祝天下苍生。谁知旦夕之间,就已经魂魄渺渺,不知飘于何处!母后……你心念着天下臣民,可你横死之后,天下臣民有谁会顾念着你啊……”说着说着,已成呜咽之声,倒地大哭。盂释青见阳洙态度已有些软化,不想让场面变得过分难堪,忙抓住这个话头劝道:“陛下先请节哀。既然太后生前有此宏愿,待停灵之后,臣可以在金顶寺安排佛事,一来为太后超渡,二来可以为她还愿……”此言一出,阳洙像是被提醒了般猛抬起头来,一把握住孟释青的胳膊,语调急促地道:“不错……你说的不错……母后虽然不在了,她的遗愿是一定是还的……一切都拜托国师了,朕一定要到金顶寺去为她老人家跪经……对了,国母的法事,按礼制臣子们也应出席同祭,国师既为群臣之首,那还烦请国师率领众臣与朕同行吧?”孟释青眉头又皱了起来,忍着性子道:“小小一个金顶寺,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去几个宗亲。再让群臣在家中默祭就可以了。”阳洙把牙一咬,目光又激愤起来,怒道:“太后是天下之母,臣子们为她跪几天经是应尽的礼仪,有什么过分的?她生前简朴端静,死后不该享点哀荣?”盂释青冷冷道:“太后的法事虽然要紧,但总不能把个朝廷都搬到西泠山上去吧?”阳洙被他驳得哽住,只能粗粗地喘息着,手指痉挛般地扣紧了大理石的地面,好半晌才喃喃道:“如果是担心人数太多,那……三品之上的臣子随同朕与国师前去,不就两全其美了?”见小皇帝一反常态纠缠不休,孟释青暗暗生疑,但面上却分毫不露,淡淡道:“陛下的意思,老臣会考虑的。”阳洙还待再说,唱礼官已在国师的示意之下尖声道:“殿祭礼毕,群臣退——”跪侍在两旁的内侍们一听此言,立即拥上前来,搀扶着阳洙的左右臂,连架带抱地送回后宫寝殿。半个时辰后,孟释青进来看望了他一次,见他只是趴在床上哀哀地哭,便不太想理会,只吩咐了左右好生看护,就转身出去,谁知刚到殿门口,就听太监传报:“皇后娘娘驾到!”不由停住脚步,思忖了一下。皇后沈氏入宫已经两年,孟释青通过种种途径观察,对她基本还算满意。大将军沈荣及其所代表的先皇旧将一派,也因这次婚姻对孟释青更加效忠,更让他深感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只是这皇后明明年轻体健,圣宠又一向不错,却不大生养,只在一年前曾被太医诊出有一医脉,可没过两月一不小心又小产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受孕过。孟释青本来打算让她生个嫡子,继位的时候才无可挑剔,可暗中品察了半天,却发现这位将门女儿不知是教养的原因,还是天生性格如此。嫁进宫来之后,所有心思都放在夫君身上,一心只想得到他的爱宠,讨他欢心,除了偶尔闹出些争风吃醋的小事件外,根本就是个既没心机又没手腕的单纯女人,想要跟她合谋借种生育假太子这种大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走露风声。反而坏事,所以再三考虑,最后还是选了端妃。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好好安抚她一下,免得将来扶植新皇之时,在沈大将军那里出什么乱子。因此,孟释青在等皇后进来的时候,面上已经带着温和的微笑。未及片刻,只见沈皇后一身素服,带着随身的几个宫女,匆匆走了进来,抬头看见孟释青立于殿门旁,吃了一惊。这后宫上下,从太后到宫人,都十分畏惧这位国师,沈皇后也不例外,当下面有怯惧之色。放缓脚步走上前来。“见过皇后娘娘。”孟释青躬身施礼。“国师不必多礼。实不知国师在此与陛下议事,本宫这就回避。”“不用,陛下现在哀痛,正该娘娘来劝解一下,谁不知道后宫之中,皇上还是最看重娘娘的。”听了此言,沈皇后立即面露喜色,刚要说话,又听太监尖声道:“贵妃娘娘驾到。”宫中的贵妃,只有身怀六甲的端妃一人。她向来是与皇后争宠最有力的一个人,加之母凭子贵,最近正是风光无限,一听到她来,皇后就有些不高兴。与将门出身、高挑健美的沈皇后截然不同,端贵妃是个轻盈可人、娇媚入骨的尤物,容貌更是生得倾国倾城,堪称后宫第一,虽是身着丧服,腰部又略见丰润,但一走进来,还是令人顿觉春风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