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见阳洙之前,他原本是决定听从师兄的建议,不再提水源之事的。但最后不知怎么的,明知小皇帝不爱听,还是忍不住劝谏了一番,最后弄得两个人不欢而散。现在静下心来细想,如今不是在宫中,身份也不再是帝师,阳洙早已有他自己行事的法则,并非当初那个一言一行都要靠他教导的少年,再多发生几次这样的事件,自己多半也是无可奈何。心念刚刚转到此处,门外传报声便响起,应崇优吃了一惊,立即翻身而起,迎出门外。阳洙绷着脸站在廊下,单从表情上来看,判断不出他亲自跑过来,是打算和解呢,还是越想越忍不过,要追着再出一口气才行。“臣参见陛下。”阳洙嗯了一声,将侍卫们都留在外面,自己独自走进屋内,回头瞪了应崇优一眼,让正在发呆的他回过神来,急忙跟了进去。“你丢了东西,朕拿来还你。”沉着脸在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阳洙闷声闷气地道。应崇优有些讶异地看看阳洙手中递过来的玉佩,再检查一下自己腰间,果然不知何时丢失了,忙道一声谢,伸手去拿。手指刚刚触到玉面,阳洙突然就势一握,抓住他的手腕向怀中一带,随即紧紧抱住,箍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陛下……”“那件事是朕不对,朕考虑得不周到,”阳洙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有些不清不楚,“你不要生气了……”“臣没有生气……”“你有……”“真的没有……”“你有!”应崇优闭上眼睛,心头软绵绵的,不由自主地抬臂回抱住了阳洙,轻声道:“臣劝谏陛下,不是因为臣生气,而是因为那些话,如果臣不说,恐怕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说了……”阳洙微微放松了怀抱的力度,将头向后一仰,确认似地看着应崇优的眼睛:“真的?”“是,臣如果觉得陛下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一定会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不过那不是生气。”“那以后不许丢下朕,自己转头就走。”“臣明明告退过的,哪有转头就走?”应崇优忍不住一笑。因为相立而拥的姿势,两人的脸离得很近,似乎话语之间,彼此的吐息就在唇边,阳洙凝视着应崇优的脸,心头莫名地一荡,眸色陡然加深,绕在他腰间的一只手,也慢慢顺着背脊向上,扶住了他的脑后。“呃……”应崇优立即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慌慌张张侧过脸去,“陛下口渴吗?臣去给您端杯茶来。”被他一打岔,阳洙的神智也清明了不少,想想刚才的心神飘荡,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放松了手,看着他匆匆出去,又匆匆捧着茶碗进来。“陛下,请用茶。”“嗯。”阳洙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笑,“崇优,你拿纸笔来,朕写个东西给你看。”应崇优被这孩子跳跃的思维弄得有些糊涂,不明所以地收拾了一下书桌,濡好笔墨,道:“陛下,过来这边写好吗?”阳洙依言过去,笔转龙蛇,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递到应崇优眼前,道:“今天叫你来西配殿,本来是想商量这件事的,结果被你教训了一顿,反而没说成。”应崇优接过纸张,只看了几行字。便吃惊地抬起了头:“这是焰翔军各级的人事配置?”“是,朕权衡了很久,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应崇优看着按品级分列出来的那一系列姓名,低声道,“这么要紧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召集大家……”“不,”阳洙断然道,“焰翎军是朕一手造出来的王牌,对于它的训练、出战和管理,朕可以博采众家之长,但对于它的人事,朕却必须要自己独立决定,不受外人干扰,”话到这里,他向应祟优展眉一笑,“只跟你一个人商量就行了。”应崇优抿住嘴唇,想起平城朝廷各方之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心知阳洙此举在目前也并非没有必要,便不再多说,将那名单拿着仔细推敲。“怎么样?”等了一阵,阳洙凑过去问道。“嗯,陛下真是思虑周全。不过这两个人,”应祟优用指尖在纸上点动着,“还是先把品级压一下为宜,另外臣以为,这个人,应该派去青益军,而他嘛,去济州军不会更适合吗?”阳洙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击着,沉思不语。“陛下,虽说焰翎军才是您的王牌,但其他三军,毕竟也是王师,您也应该一样重视才对。”“说得好!”阳洙双掌一合,赞道,“虽说要缓着一步步来,但如果能从一开始,就埋下第一步当然最好。”“而且整编王师,您的目的本就是要破除原有的派系门户,若是一味地把自己欣赏的心腹爱将全放在皇属禁军里,只怕又会形成新的派系。”“还是夫子的眼光宽远,朕小家子气了些。”阳洙甜言蜜语地夸赞道,“朕就知道,无论何时也还是离不开你啊。”应崇优挑了挑眉,瞟他一眼,慢慢地道:“听您这么一说,倒觉得有些不对了……这一阵子您一直都在斟酌新编王师的事情,怎么会在安排人事上考虑得如此浅见?陛下是故意留些漏洞出来考验为臣的吧?”“怎么会想到考验这两个字上面去?”阳洙立即笑着否认,“朕是因为知道有你把关,断不容朕思虑有失,所以才偷懒没想太多的。”应崇优心知他此话半真半假,虽不至于是个考验,但有意讨夫子高兴却是真的,当下心中甜软,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嗔怪的话来。“接下来的两个月,朕要全力投入战前准备中。朝政上的其他事情,就要麻烦你多费心了。”“是,臣一定尽力。”应崇优淡淡应了一声,并无其他豪语。但听在耳中却让人觉得无比的安稳妥贴,使得阳洙禁不住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崇优……”“嗯?”“朕想再说一遍,认认真真地,一点儿都不开玩笑地,再说一遍……”“什么?”“朕真的离不开你……”应崇优眉睫一颤,本是与他对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一滑,眸色瞬间变得幽黑。“你就没有一点儿回应?”英武的青年高高大大地站在面前,俯视着他,抱怨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在撒娇。应崇优艰难地咽下了已涌到喉间的一声叹息,喃喃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你知道就好。”阳洙再有帝王城府,到底还只是个刚满了二十岁的年轻人,跟夫子一和好,心情便立即转晴,拉起应崇优的手,高高兴兴地道,“走,我们去看郑大将军练兵!”虽然很熟悉阳洙这种一会儿冒一个想法出来的性格,应崇优还是不得不苦笑:“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个了?要知道陛下圣驾亲临,兵士们会紧张的,反而影响郑嶙的进度。”“那你给朕易个容,咱们偷偷去看。”阳洙想到这个主意,顿时兴奋起来,“这样既不打扰郑嶙,又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快,快点!”“这怎么行?要是被人识破是陛下易装出巡,只怕将来就会人人自危,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样子出现,这样一来,平城上下还有正常的日子可以过吗?……”“你的易容术那么精妙,怎么会被人识破?来嘛,就这一次,真的只有一次,让朕扮你的侍从,绝不乱说一句话!”应崇优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拿出易容的箱具,随随便便在他脸上画了几笔,扮成了自己一个心腹侍从的模样,又找来衣裳给他更换,边忙碌着边严厉警告道:“任何情形下,都不许乱说乱动!”“知道了!”阳洙不耐烦地推着他的肩膀,“应大人,快走吧。”应崇优将自己里间床上的帐帏放下,让阳洙从后窗悄悄出去,然后自己到院中假称要奉旨出门公干,但皇帝劳累,要在这里安歇一会儿,让随驾而来的待卫在院内守护。他是最受皇帝宠信的驾前近臣,自然不会有人起疑,全都恭敬领命在原地守候。应崇优出了院门后,在侧墙边与阳洙会合,两人绕去马厩牵出坐骑,一路飞奔出城,没出什么意外.顺顺当当就来到焰翎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