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蓝雪讶然,她从来都没有怪罪过怜香,又何来饶恕一说?她早就猜到单凭一个丫鬟,是不会有那么大胆子的,所以又怎会把账算到她头上呢。不过她甚么都没有对怜香说,径直朝前走——就让她多忐忑不安一段时间罢,宽慰人的话讲得太快,是很容易让人误解她是个好说话,好拿捏的人的。
厅内站了黑鸦鸦一屋子的人,容蓝雪挨着望过去,发现人到得热别齐,八位姨娘一个不落,连才刚小产,又跟着她们雨夜急行的八姨娘都在。十来位少爷小姐也都在,只是少了青姐儿,他们挨着年龄顺序,两个一排,站得整整齐齐。
以前江氏在时,每逢大事,她们也是这般齐整,但有一点很不相同,那就是,以前她们的恭谨之中,往往带着十分的紧张,而今天不论是谁,脸上都透着一股子轻松劲儿。特别是八姨娘,脸上都显了得意来。
容蓝雪止步于厅中央,把叶氏推到了前面去,但叶氏此时一心记挂容天成,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姨娘们,勉强在那正中的椅子上坐了坐,听姨娘和庶子庶女们叫了声太太,就回竹轩难过去了。
新上位的太太竟是这般羞涩?众姨娘面面相觑。七姨娘却是兴高采烈,悄悄儿地同八姨娘道:“咱们的好日子来了,我就说不能坐以待毙罢?”
八姨娘本也高兴,但却看不惯别人比她更高兴,闻言紧紧抿了嘴唇,道:“但我的孩儿,却是终究回不来了。”
七姨娘忙安慰她道:“你还年轻,来日方长,还怕以后生不出个儿子来?”她自己是既有儿子又有女儿的人,所以说起这话来就真心实意,八姨娘听了,果然神色稍缓,不再说甚么了。
“大小姐。”突然有人出声,却是昔日江氏最得力的爪牙三姨娘。她今日穿了件暗青色的衫子,显得格外低调,“昔日我们不知大小姐身份,多有唐突,还望大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们计较。而今太太和大小姐终于正了身份,重序了排行,哪里还能继续住在竹轩,实该搬到正房来才是。”
三姨娘见风转舵的速度如此之快,令其他几位姨娘都吃了一惊,七姨娘尤其不忿,把八姨娘的胳膊一撞,然而八姨娘不像六姨娘那般好上当,兀自不动,七姨娘想了想,自己出声反驳三姨娘道:“搬不搬到正房,何时搬到正房,太太自有计较,哪消你多嘴多舌。”
七姨娘和三姨娘,自从两人的子女打过那一架后,梁子就结下了,因而此刻呛起声来,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三姨娘愤恨地瞪了七姨娘一眼,却没有同她吵下去,大概她自己心里也明白,江氏倒台,这些姨娘里,容蓝雪和叶氏最看不顺眼的,大概就是她罢,现在的她,还是低调再低调,不要同任何人起争执的好。
这满屋子的姨娘和兄弟姊妹,容蓝雪看得眼花,但却又因为有事,得等容天成回来,所以不能现在就走,便只得对众姨娘道:“难道住在竹轩,就不是太太了?你们要请安,找我娘去。”
几个姨娘本来就没把叶氏放在眼里,不然其中几个也不会一门心思要扶叶氏上台了,她们此番前来,最大的目的就是打探虚实,而今见叶氏果然当上了太太,心中早已安稳,此时听容蓝雪这样一说,马上趁机退散,眨眼间一个都不剩了。
容蓝雪完全没理会她们的神情和表现,那些不过是容天成的妾,同她没有多大关系,就算要管,要斗,也是叶氏的事,她身为女儿,同父亲的妾室争来斗去,好没意思。
而且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被盗的鞋子材料找回来,不然她的美好计划,都要化作一场泡影了。
没过多久,她就等来了容天成。不过容天成是回来取银子的,脚步匆匆,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容蓝雪手疾眼快地上前拉住他,直接明了地道:“爹,昨天我屋里丢了一个印花缎包袱,你一定得查出来还给我。”
容天成正是焦头烂额之时,百般地不耐烦:“甚么包袱?丢了自己找去。你娘不是一心要当太太么,叫她去找。”
容蓝雪心中冷哼,但此时却不是同他纷争这个的时候,因此只道:“爹,我那包袱丢了,娘不会有甚么损失,但爹只要还在临江县做生意,亏损可就大了。”
容天成奇道:“你的包袱,与我何干?”
容蓝雪道:“那包袱里装的是一双鞋子的设计图和几样贵重的原材料,乃是我接下的一桩生意,一个月内须得做完,届时若不能完工,又无法归还原材料,别人就要将我告上官府了。我被告自然不打紧,但到时候,只怕全临江县的人都会晓得,容府容员外家的女儿不守信誉,不是个值得交往的做生意的对象。爹,你也是个生意人,难道不会因为我儿受影响?人家会不会想,有其女必有其父?”
一双鞋子就能毁掉他容天成多年的信誉?可笑。但此番话从一个年仅十六岁,头一回走出容家村的乡下姑娘口中说出来,就不得不令人佩服了。她哪里见过甚么世面,懂得甚么道理,居然知道这些!容天成突然有一种“这是我女儿”的自豪感隐约升起,不禁眯起眼睛,重新审视起容蓝雪来。
良久,他突然问了一句:“告我停妻再娶,是你的主意?”
容蓝雪淡淡地道:“这是事实,并非谁的主意。”
“好!好!”容天成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却听不出喜怒。说完,他转身就走,不过临走到门口时,还是对候在那里的一个丫鬟吩咐了一句:“去帮大小姐把包袱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