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漪怅然想,一个贤良的旧式女子,注定要化在男人身后粉白无光的背景里,才好衬出他的光彩万丈来。如同妈妈从前尝试过的那样,只是她失败了。所幸,自己不必如此。霍仲亨又一次沉默,不再说下去,她也猜得到,往后并无什么可说,不过是一场病来了,她便静静死去了,没有丈夫儿子在身边,一个人悄然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给他添一分麻烦。从心底里沁出来丝丝的冷,令云漪怅惘难过,蓦然间懂得他的寥落。他不为那个女子悲伤,因为悲伤同爱情一样勉强不来。可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守候他的人,无论悲喜远近都会默默守候他的人,从此再没有了。他一直都是强者,只有他抛开别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抛弃他。但时间可以,生命可以。&ldo;你几时回北平?&rdo;云漪伏在他膝上,抬眸依依地看他。&ldo;北平,眼下不能回去。&rdo;他语声淡下来,难辨喜怒。&ldo;那谁料理霍夫人的丧事?&rdo;霍仲亨淡淡道:&ldo;家中有人cao持,子谦也会赶回来,为他母亲扶灵归乡。&rdo;云漪不能再追问下去,他说,北平眼下不能回去,言外之意已透露得太多。北平内阁对他是何态度,已经不言自明。南北两边各自对峙,而他拥兵不前,占据最紧要的三省,手中兵力更令两方忌惮。如今是&ldo;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rdo;,哪边都动不了他,而一旦回到北平,无异于送入刀俎下的鱼ròu。若他愿意,大可如外间传言的那样,做起一方土皇帝,谁也莫可奈何。然而云漪确信,霍仲亨不是那样一个土匪军阀。虽然他从不透露口风,在他身边也探不到确切的消息,然而隐隐的,她总觉得他另藏了极大的计划。否则不足以解释,他为什么顺水推舟,领受这番美人计,全然不惜声名受累。她看不明白,对他似懂非懂,只懵懵懂懂觉得……他在蛰伏,只待时机到来,必有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局。&ldo;很晚了,你休息吧。&rdo;霍仲亨俯身将她扶起,&ldo;我也去睡了。&rdo;云漪不说话,随他起身,却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开。霍仲亨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慨然而笑,&ldo;我没事。&rdo;&ldo;我有事。&rdo;云漪贴近他,踮起足尖才够将下巴搁在他肩头,&ldo;我想你陪着我。&rdo;他缄默片刻,柔声说:&ldo;好。&rdo;两人静静并头躺着,她仍握着他的手,手指交扣,感应着他的孤独落寞。在这样的时候,说什么都已多余。睁开眼时,天色已亮,霍仲亨早已不在枕边。第十三记风云乍变夜里一场大雨摧折了庭院里不少花木,却不见花匠来整理,往常那老花匠总是一早便来,从不忘剪一枝新开的玫瑰放在餐桌上。云漪今日心情格外好,便亲自拿了小剪刀去园子里,推门嗅到清新的泥土香气,不觉心旷神怡。忽听身后惊乍乍一声,陈太的尖嗓门从门口一路传来,&ldo;出事了,出大事了,这下乱了!&rdo;云漪皱眉回头,见她颠颠儿地跑来,手里抓着张报纸,急喘道:&ldo;我说督军怎么天不亮就走得那般急,原来城里都炸锅了,打起来了,死了好多人……&rdo;&ldo;谁和谁打起来,哪来的消息,你慢慢说!&rdo;云漪截断她没头没脑的话,劈手夺过报纸一看,头版上粗黑的一行标题,&ldo;卖国奸商私藏日货,日本浪人夜袭商会&rdo;!陈太连珠炮似的说:&ldo;说是昨儿下半夜就闹开了,好多日本人拿着棍棒冲进商会一顿砸,沿街店铺全都砸个稀烂,见了中国人就打!几个警察赶去也被打了,随后那些工人警察全跟日本人干上了,说是抓了几个凶手。早上天一亮,好多学生知道了,乖乖不得了,日本领馆外头那叫人山人海啊……全都炸了锅了!&rdo;陈太说得绘声绘色,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云漪打开报纸匆匆扫了几眼,详细经过的报道也相差无几,手脚顿时发凉,想到念乔昨夜独自一人回校,也不知是否遇上了骚乱。陈太只是听秦爷派的人来传话,也不知骚乱发生在哪些个地方,只压低声音说:&ldo;秦爷叫你立刻去见他,路上务必小心!&rdo;云漪心头一凝,低头沉吟半晌,却问道:&ldo;督军半夜就得了消息?&rdo;&ldo;约莫五点多,突然有车子来,徐副官进来就催我叫醒督军。&rdo;陈太很是得意,&ldo;我当时就知道准出了大事,果然……&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