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入云端的人转过身,仅余他跌在泥里,他的圣上不要他了,再也不需要他了。想到这,温怀义的身子不由发起了抖,思绪游于体外,他整个人都发了怔,俄而倏然瞧到眼前现出一双金丝凤头履,似是霹雳袭身一般,他猛地扑了过去,“宅家,宅家!”口中嘤嘤唤着,可是却没能扑倒那温暖的身体,他扑了个空继续跌进泥里。
“夜里光暗,温师勿要认错人。”疏远的声音飘入耳内,伴着雷声,温怀义蓦地惊醒,他撑起身子,失神的瞳孔忽而聚焦起来,“李令月!是你对不对?是你派那个贼秃奴来害我!”
自己便就是个贼秃奴,竟然还敢说别人?李令月嗤地一笑,她觑了眼跪在一旁的小沙弥,小沙弥抬起了头,眸中惊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寒入骨的恨意,“方丈莫要错怪公主,小僧乃是自愿为之。”
“你!”温怀义听得瞠目,转过身就和他扭打在一起,“我和你有什么仇?我看你机灵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好处从没少过你,你居然这么害我?!”
温怀义身高体壮,小沙弥年龄小自然斗不过他,没两下便被对方攒住脖颈,但即便面颊涨红,他仍然咬着牙愤然盯着对方,不求饶却也不向李令月等求救。
李令月看得赞赏,瞥了身旁侍卫一眼,左右两名侍卫便一齐向前将温怀义制住。小沙弥抚了抚泛青的脖颈,咳了两声,转过头却又是一脸的恨意,“我为什么要害你,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害我一家呢?!”
眼帘被雨遮住,小沙弥的眼眶湿润起来,他又记起去年一家去南市置备物品,正逛摊子时自己年轻貌美的姐姐便被一群僧人围住,他和家人前去相助,但对方非但不放人,反而变本加厉,对他上了年岁的父母动粗。那时他年纪小,对方一巴掌便将他打晕了过去。等到他再醒来,就发现父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面颊紫青。年幼的他颤抖着去推搡他们,让他们醒来,哭丧着问他们姐姐去哪了。可他没得到回应,他的姐姐丢了,而他的父母却也真真辞了这灰暗的人世。
旁人见他可怜,提防了他一句说是太平公主在附近修善坊内建了间善坊,专门收留可怜人,让他去试一试。他无家可归,便去了,没想竟真得到收留。人有了住处,身子得到安置,可心中抑郁未得慰藉,他仍难以释怀,他想念自己的亲人,想寻找她的姐姐,想向那群贼秃奴报仇!
因为年幼,他尚不成熟,坊里的人见他闷闷不乐就来问他,他压抑得太久了,需要解脱,就忍不住将心理的苦说了出去。可说罢,他倏尔有些后悔,来到善坊后他听人提起过,说害死他一家的人是白马寺住持温怀义,是当今圣上的红人,位高权重。他很担心人群中有想依附那贼秃奴的,会把他给供出去。
他日日提心吊胆,却不料那人却将这事告知给了坊间主事,主事是公主的亲信,深知公主对温怀义的不满,便将此事告知给了公主。没过多久,他便得了公主召见,得了恩赐混到了憎恶的人身旁,然而他苦苦寻觅的姐姐却仍未寻到,听寺里人说她刚到寺中不久便因不堪受辱自刎了。那时他的心情难以言诉,只觉天崩地裂整颗心都被扯成了碎片,他想要冲过去将那个贼秃奴乱刀砍死,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却是收了手。他太渺小,不是那个人的对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他决定依附公主,听从公主的吩咐。
蛰伏多年,他终于在前几日等到公主指示,得以将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推进万丈深渊。白光闪在他的面上,犹如恶鬼般狰狞,他咧开了嘴,无声狞笑。
李令月眉梢微蹙,回身看向处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她凑了过去,淡漠的面上现出柔情,“夜里风凉,你先回去歇着,嗯?若是受了风寒,我可是要心疼的。”
上官婉儿粉颊微红,微抿的唇上带着点点笑意,“好,那你早些回来,我还有事同你说。”转过身,她将即将到来的残忍置于身后,心平气静地走了回去。
李令月叹了口气,看着被恨意蒙蔽的小沙弥,道:“宅家既已将他交给了我,我便将这任务嘱咐给你。你去吧。”说完,她便偏过了头。
小沙弥俯身对她叩了一首,感激道:“多谢公主!”她挥了挥手,少顷便听到温怀义惊恐的叫声,她蹙了蹙眉,转身离了这个阴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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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殿,李令月见上官婉儿正坐在镜台前收拾妆容,她悄悄走近,挥退婢女,亲手帮她扯下珠钗。
“阿月。”尊贵的公主为自己做着下人的事,上官婉儿却不以为然,她言语如常,似是对公主的服侍早已习以为常,“事情已办妥了?”
李令月微微颔首,执着玉梳子为她梳理长发,“你方才说有事要同我说,是何事?”
上官婉儿看着铜镜中那人的轻柔举动,嘴角噙笑道:“适才宅家接到急报,突厥叛乱了。”
李令月动作一滞,转瞬却又继续梳理起来,“原是这样,难怪阿娘晚上这般容易就将那贼秃奴交给了我。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伸手抚着婉儿的一头青丝,她又问:“慕蓁可有同阿娘请命?”
上官婉儿瞥着铜镜里的李令月回道:“有,不过宅家未置可否。”似是想到什么,她突然回过头将李令月的手攒在掌心,“阿月,你……你莫不是打算和她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