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一边翻译,一边慢慢往前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线,容他通过。露台上的冈萨雷斯看见是他,不由得露出一个笑脸:“伊恩,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决定打开校门之时,冈萨雷斯便将少数尚未离校的学生和教员都集中在了相对独立的男教工宿舍及办公楼,封窗锁门,以策安全。他自己留在教学楼,楼内仅有几个留守的校工,想着维持秩序是够了,却忘了没有翻译。安裕容回来得可说正是时候。
安裕容站在门口,与几个校工一起,安排老人、女人和孩子进去。颜幼卿很快挤过来,小声道:“徐兄与黎小姐到得很及时。放心。”
有男人不忿喊道:“是男人就留在外头,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吗!”
颜幼卿把裹着枪的长包袱抱在怀里,冷脸往门边一站,眼神扫过,那男人嗓子立时噎住,后边的话全吞了回去。
人虽然多,场面却很快稳定下来。留在外头的男人们自觉寻个空地,或蹲或坐。许多人头一回进到租界来,乡下人进城般东张西望,好奇不已。
又有更多的人奔逃过来,安裕容刚放下的心重又悬起。看这个趋势,旧城那边只怕乱得很了。
后来涌入的人重新搅起了不安与惶恐,各种流言在人群中扩散。一时说南方临时大总统撕毁合约,革命军打进来了;一时说祁大统帅手底下出了乱子,有人兵变篡位,欲图取而代之;一时说北新军欠饷欠了大半年,这回是豁出去了要狠抢一回,洋人他们也不怕,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闯过来……
安裕容找到冈萨雷斯:“校长,为什么联合警备队的人还没到?”
冈萨雷斯也是一脸焦急疑虑:“接到你的电话,我立刻就打电话给了共治委员会和警备局。他们说会采取行动,叫我躲在室内不要出去。奇怪,连平日巡逻的巡警也没见出现……”
安裕容的心不觉往下沉。
共治委员会和警备局给了答复,却连日常巡逻的巡警都不见踪影,背后必有蹊跷。安裕容十分清楚,许多突发变故,对于普通人来说,仿佛飞来横祸,对于上层知情者而言,却未必不是蓄谋已久,心照不宣。
那么这一回,又是什么情形?
一个校工焦急喊道:“安先生,人太多了,楼里已经待不下了,问问校长怎么办?”
冈萨雷斯听罢安裕容解释,踌躇片刻,道:“打开学生宿舍楼,后来的女人和孩子去那边。请他们不要擅自走动,移动物品。”
安裕容接过钥匙,颜幼卿护在他身边,两人费力地挤到旁边女生宿舍楼门口。
眼尖的人发现这一变化,立刻向这边挤过来。更多不明所以的人跟着骚动,眼见人群再次陷入混乱。安裕容大声阻止,却毫无效果。
颜幼卿纵身跃起,跳到楼门一侧的窗台上,身体倾斜悬空而立,一手挟着包袱搭住窗栏,一手向天举起把长枪。
“砰!”
枪声响过,瞬间死寂。
“都闭嘴。老实听着!”声音不大,却冷硬而富于穿透力。就连被枪响吓到的小孩子也把哭声堵在嗓子眼。
安裕容抓紧时机,大声道:“女人和孩子,往这边来。”
几个校工也赶过来,帮忙安置女人孩子。
颜幼卿举着枪没动,一双利眼在人群里来回扫视。没有人不老老实实听从调排,安裕容长吁一口气。抽出空来,冲众人道:“适才哪位说乱兵已经闯进租界了?”
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左右看看,终于站出来:“我从圣帕瑞思街来,乱兵已经进了租界,连洋人的商行也没放过。”
安裕容问道:“有洋人警备队过去么?”
那人摇头:“我跑过来的时候,没看见。”
安裕容不再问话。众人惶惶不安,纷纷议论。
安裕容走到颜幼卿身边,仰头小声道:“幼卿,这事不对。我有个想法……”
颜幼卿看出他犹豫,自窗台上一跃而下:“你说。不管什么事,总归我跟你一块儿担着。”
安裕容沉吟片刻,下了决断:“乱兵若是到了圣帕瑞思街,迟早会到这儿来。有没有洋人警备队在场,情形恐怕大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警备队龟缩不出,不过,你我二人也许可以试着走一趟。毕竟,有个老熟人在那里……”
颜幼卿以眼神相询。
安裕容接着道:“租界共治委员会的头领之一,同时兼任租界联合警备队队长的,正是阿克曼。”
颜幼卿愣了一下,才想起阿克曼是谁。长枪往肩上一扛:“行,那就咱俩走一趟,去会会这位老朋友。”
第22章今日逞智勇
安裕容领着颜幼卿在教学楼内找到冈萨雷斯,低声说了打算。冈萨雷斯走到大门口,看了看外面聚集得越来越多的人群。邻近几栋洋楼已然有所举措,远远可见健硕的男人端着枪在围栏内警戒。避祸的夏人不敢在楼外停留,直奔学校而来。视线所及,街道已然堵塞。
冈萨雷斯示意安裕容跟他走进侧面门房,肃然道:“伊恩,那就拜托你了,想办法见见阿克曼先生。不管得到什么消息,都请尽快打个电话给我。”想一想,又道,“刚才说到你这位朋友,是一位武术高手,也会用枪。你们先设法拐到教员宿舍楼后边,我让彼得给你拿点东西——”指指颜幼卿手里的长枪,“你们带着这样的武器,是不可能走近联合警备队驻地的。”说罢,往教员宿舍楼那边拨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