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忍无可忍40(6)
河面有些泛红了,孙铁子歪头看了看日头,日头已经升到苇子梢上面去了。孙铁子抽下裤腰上的手巾,将全身的泥土打扑干净。边走边拿出烟袋装烟,火镰击打火石嚓嚓地响,火星飞溅,阳光下像是射出来的冷箭。一路抽烟一路走的孙铁子像一个早起的老农,赶到朱家营后面的那条小河的时候,孙铁子看见,河沿上不时跑过惊了魂似的鬼子兵,一个个像瞎了眼的苍蝇。不一时,村里就漫起了冲天的浓烟,整个村子一片火海。孙铁子停下脚步,踌躇片刻,转身进了通往刘家村的那片高粱地。走近刘家村的时候,朱家营那边传来一阵炒豆般的枪声,孙铁子的心一沉,鬼子拿老百姓撒气呢。这都是熊定山惹的祸害,没有熊定山,我也不会让瞎山鸡去告发你们……朱七,对不住了,我也没想到鬼子会连你娘也杀了,她大小也是我亲姐姐的婆婆啊……妈的,这事儿整成这样,谁知道呢,我又不是诸葛亮。 张金锭家的那条胡同冷冷清清,连一条狗都没有,孙铁子忽然就感觉有些悲伤,我有脸来见人家吗? 站在胡同口犹豫了半晌,孙铁子猛地将烟袋插到后腰上,转身跳进了张金锭家的后院。 刚直起腰想要从后窗往里瞅,后脑突然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顶住了,孙铁子猛一回头:&ldo;刘贵?&rdo; 刘贵的眼睛里呼啦呼啦地往外喷火,嘴巴哆嗦得不成个儿:&ldo;你……你来做啥?&rdo; &ldo;把枪拿开,&rdo;孙铁子稳了稳神,&ldo;哪有这样对待自家兄弟的?&rdo;刘贵迟疑片刻,慢慢将枪口移到了孙铁子的胸口上:&ldo;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磨蹭什么?&rdo;孙铁子笑嘻嘻地举了举手:&ldo;还能做什么?吃不住劲了,来找你表姐热闹热闹。&rdo;&ldo;热闹什么热闹,你不知道我表姐出了事情?&rdo;刘贵目不转睛地盯着孙铁子,眼神有些恍惚。&ldo;贵儿,你说的是啥,我咋听不明白?&rdo;刘贵用枪筒用力顶了顶孙铁子的胸口:&ldo;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表姐被张九儿这个杂碎当众日了……&rdo;刘贵说不下去了,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孙铁子抓住时机,飞起一脚将刘贵的枪踢飞了,自己的枪就势顶住了刘贵的脑袋:&ldo;你少他妈的跟我瞎唧歪!我去崂山都一个多月了,谁知道什么日你表姐不日你表姐的?&rdo; 刘贵看都不看孙铁子,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下:&ldo;我打不过你,随你说。&rdo; 孙铁子将枪管在刘贵的头皮上拧了几下,叹口气,收起枪,也蹲下了:&ldo;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rdo; 刘贵疑惑地扫了孙铁子两眼:&ldo;你真的啥都不知道?&rdo; 孙铁子将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右手食指啪啪地打那个圈儿:&ldo;操,操,操,谁知道谁是婊子养的!我跟瞎山鸡去崂山打算靠董传德的&lso;傍&rso;,人家不但不收留我们,还让我们下山拿个&lso;投名状&rso;,我发过誓不杀人了,我拿个鸡巴给他?不拿,他就给我上夹棍,我们俩受那个污辱你就别提了……操,反正你是个半彪子,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你就告诉我,你表姐她咋了?怎么还让张九儿给日了?咳,你还别说,她不就是个卖炕的嘛,谁日不是日?闲着也是闲着……&rdo; &ldo;去你妈的!&rdo;刘贵反身来找自己的枪,&ldo;我表姐都那样了,你还……我他妈的&lso;插&rso;了你!&rdo; &ldo;贵儿,&rdo;孙铁子一拖刘贵的脚腕子,将他拖在地上,一脸肃穆地说,&ldo;我不问你了,你就告诉我,你表姐在家没有。&rdo; &ldo;在家也不伺候你这个杂碎,&rdo;刘贵仰面躺着,眼泪哗地流了个满脸,&ldo;原来你啥都不知道,我还等着杀你呢……&rdo; 孙铁子诡秘地一笑:&ldo;你这个半彪子啊,&rdo;笑完,冷不丁唱了起来,&ldo;三岁的顽童不离娘的怀,几更拉扯成人?&rdo;脸色一正,把手在眼前拂了两下,&ldo;拉倒吧你,一辈子你也长不大啦。本来我想过来找你表姐热闹热闹,听你这么一说,&lso;棍儿&rso;支棱不起来啦。我走,我走。&rdo;刘贵翻身坐了起来:&ldo;铁,你告诉我,是谁出卖了咱哥们儿?我去找狗日的拼命。&rdo;孙铁子冲天翻了个白眼:&ldo;还有谁?熊定山呗。你想想,咱们三个在东北&lso;别&rso;了他的财,他不借鬼子的手杀咱们,留着咱们红烧?&rdo;
上卷忍无可忍40(7)
刘贵挫着头皮沉思了一会儿,猛一抬头:&ldo;铁,咱们应该继续联合起来,杀了熊定山这个狗娘养的!&rdo; 孙铁子的脸上泛出意味深长的笑容:&ldo;先想办法找到熊定山吧,找不到他什么也谈不上。&rdo; 刘贵的眼睛里面又喷出了火:&ldo;我有办法,让我表姐&lso;钓&rso;他!你能找到朱七吗?&rdo; 孙铁子眯起眼睛微微一笑:&ldo;昨天晚上我看见他了,他在朱家营村北摸了鬼子的炮楼,这阵子应该躲在苇子里。&rdo; 孙铁子估计错了,刘贵和孙铁子分手的时候,朱七不在苇子里,他已经躺在华中家的床上了。 华中问他,你这一整天都去了哪里?让我这一顿担心。 朱七说,我偷偷去给我娘送葬来着,你不用担心,发付好了我娘,我就铁了心出来跟鬼子干。
上卷忍无可忍41(1)
几场雨下过,风紧接着就硬了起来,一眨眼秋天就到了,满树的叶子一夜之间变成了黄色,风一吹,哗啦哗啦往下掉。 卫澄海还是没有消息,朱七渐渐失去了耐心,难道我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跟着巴光龙在黑道上混下去了? 这几天,朱七总是喝酒,喝多了就歪躺在炕上胡思乱想。他记不清楚自己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脑子烟一般空。朱七想,我娘知道我开始杀鬼子了,她会说,七,别惹麻烦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你不是说要让我过上好日子吗?不会,她不会那样说了,她永远也过不上好日子了……那么她会怎么说呢?七,杀鬼子去吧,杀鬼子去吧,给你娘和你哥哥报仇,给全中国人报仇……对,我娘她一定会这样对我说。娘,你放心,你儿子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你儿子是一条血性汉子,他是不会跟大哥和六哥学的……我大哥到底是咋想的呢?朱七的心又是一阵糊涂,他跟我装什么傻子?你瞧你说的那些话,那不是明摆着让我给娘报仇吗?哈,你行,你装三孙子,让你兄弟提着脑袋干活儿。 朱七记起好多年前,他四哥杀了乡公所的人,警察去他家里抓人,朱老大提着香油果子挨个警察的手里杵,老总们辛苦了,老总们辛苦了,我兄弟危害乡里,应该抓,你们先回去,等他回来,我一准儿动员他去警察所投案。一个警察说,朱先生,你兄弟是个胡子种儿,他会听你的?拉倒吧,还是你跟我们去警察所一趟,让你兄弟去把你换回来。朱老大说,这样也好,我回家换身干净衣裳就跟你们走。警察说,朱先生不愧是个教书的,连这样的事情都得打扮起来。朱老大唯唯退了出去,撒腿就跑了个没影,插在脖颈后面的扇子扎到粪堆里他都顾不上去拣……后来朱老大说,子曰,未卜者,遁也。朱七记得,朱老六那天似乎要比朱老大强一些。朱老六没跑,朱老六坐在街门的门槛上搓麻绳,警察问他朱四去了哪里,朱老六说,爱去哪里去哪里,不关我的事儿。警察绕着他转了几圈,丢下一句&ldo;这也是个犟种&rdo;,怏怏地走了。警察一走,朱老六就斜着身子横在门槛上了,嘴里的白沫子磨豆浆似的淌,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院子里的鸭子喂饱了。过后,邻居刘麻子问他,老六,你咋当着警察的面儿不晕,人家一走你就晕倒了呢?朱老六说,你没见我在搓麻绳嘛,你搓上半天麻绳,你也晕。那时候朱七年幼,当真了,坐到门槛上搓了一整天麻绳,也没晕……娘的,敢情这晕不晕的,不在干活儿上面,在脑子里呢。 郑沂和左延彪从东北回来了,他们说,卫澄海过几天才能回来,在东北联络以前的几个兄弟呢。 朱七终于把心放了下来,好啊,卫澄海能回来就好,我要脱离龙虎会,跟着他上山杀鬼子! 这天吃过午饭,朱七正躺在床上郁闷着,彭福笑眯眯地找来了:&ldo;小七哥,闲得难受是吧?&rdo; 朱七坐起来打了一个哈欠:&ldo;难受。&rdo; 彭福说:&ldo;走,跟我走,去处理一个汉奸。&rdo; 朱七估计他说的汉奸是卢天豹,前几天他就听华中说,卢天豹跟来百川闹翻了,扬言要去侦缉队当汉奸去。华中去找过他,劝他参加龙虎会,卢天豹说,巴光龙跟来百川势不两立,这个当口他不想来投靠巴光龙,怕江湖上的人笑话。华中见他没有加入龙虎会的意思,就不再劝他了,回来说早晚得收拾了他,因为他早晚是个当汉奸的种儿。听彭福这么一说,朱七问:&ldo;你说的是卢天豹吧?&rdo; 彭福点了点头:&ldo;是这个混蛋。他有当汉奸的意思……&rdo;彭福说,巴光龙的意思是,他当不当汉奸是另一码事儿,关键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帮龙虎会出一把力。具体出什么力,彭福也不知道。刚才张铁嘴把彭福叫去了,对他说,他设了一个计策,让卢天豹乖乖地帮龙虎会出这把力气。张铁嘴的计策是什么,没告诉彭福,只是对他说,他使的是反间计。他让彭福带几个人去华清池,卢天豹在那里洗澡,出门的时候有一个来百川的人要去杀他,等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彭福他们就先杀了那个人,然后放卢天豹跑,后面的事情就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