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忍无可忍35(3)
天忽然阴了下来,风起初还一股一股匀和着刮,一忽儿就变成了野兽,成群结队地撕咬挂在门口的衣裳。 朱七双手捧着朱四,就像是捧着自己的心,过了这么久,朱七才明白,四哥是永远地走了,他再也见不着他了。 不能让鬼子知道朱四杀过鬼子,朱七想,连坐呢……脑袋跟鸡巴尽管不是近亲,可是真要连坐起来,一刀切。
上卷忍无可忍36(1)
百里以外的即墨没有下雨,天空明镜般晴朗,淡淡的云彩如慢慢拉扯着的棉花,一会儿是草原,一会儿是牛羊。 朱七这是去了哪里?郑沂闷闷地想,他想去哪里怎么也不跟他娘说实话?万一出了事情,找都找不着他。 拉倒吧,我还是去那个汉奸家等着吧,郑沂加快了步伐,正好打听打听熊定山的下落,找到他一定得劝劝他,别找朱七的麻烦了,都是江湖上的兄弟,没有必要整得你死我活。估计史青云还在丰庆镇藏着,没准儿可以动员他一起去崂山呢。日头很柔和,照在头顶,就像有女人的手在摩挲。郑沂走在一面是麦子地,一面是高粱地的小路上,脸一半是黄的一半是绿的。高粱地的上头刮着白色的风,麦子地的上头有氤氲的薄雾飘荡,风一吹,烟一般乱扭。郑沂将脱下来的褂子打个结缠在腰上,嗷嗬一声咧开了嗓子:&ldo;嗷嗬‐‐张飞杀猪卖过了酒,刘备西川贩草鞋,关老爷推车上了山啊……&rdo;歌声唱破了麦地上的残雾,惊起一群小鸟,斜刺里扑向东面的高粱地,高粱地发出一阵&ldo;咔啦咔啦&rdo;的声响。这声音好奇怪,郑沂收了声,转头来看,熊定山龇牙咧嘴地站在疏影横斜的高粱秆子里,冲他沙沙地笑。 &ldo;哈哈,熊老大!&rdo;郑沂来回扫了两眼,箭步冲进了高粱地,与定山双双倒在一边的小沟里。 &ldo;你娘的……&rdo;定山掀开郑沂,歪坐起来,一只手用力抱着那条血呼啦的胳膊,&ldo;你咋来了这里?&rdo; &ldo;来找你啊,&rdo;郑沂一骨碌爬起来,拉着定山钻进了高粱地,&ldo;让我这一顿好找。&rdo; &ldo;来找我的?&rdo;定山轻车熟路地往高粱地的深处出溜,&ldo;你是来找朱七的吧?&rdo; &ldo;没错。你咋知道?&rdo; &ldo;这不用分析,&rdo;定山随手折断一根高粱,拿着高粱秆咔嚓咔嚓地啃,&ldo;我这边出事儿了,卫老大开始心事他的兄弟了。&rdo; 郑沂说声&ldo;你这个老狐狸&rdo;,正色道:&ldo;你在这边都干了些什么勾当?&rdo;定山晃着高粱秆,嘿嘿地笑:&ldo;没什么,杀了几个鬼子。不值当的……你看,&rdo;把受伤的胳膊往这边一侧,&ldo;我也挂彩了呢。凭什么?让我遭这么个罪,他们起码应该死一百个人。怎么,没找着朱七?&rdo;&ldo;没找着,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娘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rdo;郑沂瞅了瞅定山的胳膊,&ldo;你伤得不轻呢,得找个地方看看。&rdo;定山笑了:&ldo;这叫什么不轻?你没见我伤得厉害的时候,这事儿你得问朱七去。&rdo;郑沂摇摇手,不走了:&ldo;熊哥,我不能在这儿陪你了,我得先去镇上看看,然后回去。&rdo; &ldo;急什么?&rdo;定山诡秘地笑着,&ldo;有很多话我还没跟我兄弟说呢,再陪哥哥聊一会儿。&rdo; &ldo;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rdo;这话一出口,郑沂就后悔了,他知道卫澄海讨厌熊定山。 &ldo;好啊,&rdo;果然,熊定山的眼睛亮了起来,&ldo;老子正犯愁没地方藏身呢……在高粱地,苇子滩,出溜快两天了。&rdo; &ldo;那就一起回去,&rdo;郑沂看着定山狼狈的样子,不禁有些难过,&ldo;不行的话,先住我那儿。&rdo; &ldo;我有地方住,&rdo;定山想了想,开口说,&ldo;你不是跟卫老大在一起吗?干脆这次回去我住卫老大那里得了。&rdo; &ldo;这……回去再说吧。&rdo;郑沂不说话了。 熊定山用一条胳膊揽着几棵高粱,蔫蔫地说:&ldo;我知道卫老大有些瞧不起我,可是他瞧得起谁?我不会缠着他不走的,老子有的是活下去的办法……&rdo;闷了一阵,惨然一笑,&ldo;我现在真成一条丧家犬了。兄弟,跟我一起熬到天黑,现在我不能出去,一出去就被鬼子抓了。天黑以后咱们走,去蓝村扒火车。&rdo;郑沂想了想,说:&ldo;也好,不过你回青岛以后也得当心着点儿,乔虾米在抓你,鬼子宪兵队也在抓你,这次的事情估计也不好处理……&rdo;定山打断他道:&ldo;我都想好了,反正老子明了旗号,就是跟鬼子拼了!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老子来他个十三不靠,好就留,不好就走!大小崂山我还熟悉。&rdo;郑沂见他又开始激动,知道继续唠叨下去没有什么好结果,干脆折一根高粱秆啃着,不说话了。
上卷忍无可忍36(2)
定山自己念叨了一阵不知所云的话,找一块干松些的地方躺下,说声&ldo;走了不是好兄弟&rdo;,呼噜呼噜睡了过去。 一层翠绿色的苍蝇盖在定山受伤的胳膊上,让他的胳膊看上去像是一根面貌丑陋的烂萝卜。 熊定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残阳斜照进斑驳的高粱地,四周朦朦胧胧像是梦里的戏台子。熊定山诈尸似的慢悠悠支起半边身子,挠了挠被湿地腌得又肿又痒的后背,抓起一块坷垃丢到郑沂的脖子上。郑沂躺着没动,眨巴两下眼睛,瞪着高粱花子缝隙里透出的硫黄色天空,喃喃地嘟囔了一句:&ldo;天不是天,地不是地,远不见爹娘,近没有兄弟,做人不是人,做鬼难成鬼,世界没了样子……&rdo;&ldo;又唱上了?&rdo;定山摸出一根湿淋淋的烟,用打火机来回地烤,&ldo;是啊,但凡有点儿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拿起家伙跟日本鬼子拼了。&rdo; 好歹将烟点上,定山蹲着矮子步凑到郑沂的身边,阴着嗓子说:&ldo;兄弟,如果我让你去帮我杀个人,你帮不帮?&rdo; 郑沂从定山的嘴巴上扭下烟,插到自己的嘴巴里:&ldo;那得分杀谁,中国人除了恶霸我不杀,日本人我全杀。&rdo; 定山摸了摸他的肩膀:&ldo;好兄弟。&rdo; 郑沂斜眼乜着他:&ldo;杀谁?&rdo; 定山的眼睛躲闪一下,啊啦啊啦地笑:&ldo;一个恶霸,欺压百姓的恶霸,我早就想收拾他了。&rdo; 郑沂问:&ldo;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rdo;定山说:&ldo;说起来也是个胡子,跟我算是同行呢。这家伙以前也是个本分的庄稼人,前几年因为看上了本村的一个闺女,拦在路上想日人家,被乡公所的人给抓了,打得挺厉害。这家伙恼了,当天夜里窜到那个闺女家把人家架出来,按在苞米地里好一顿受活。也是那闺女不抗折腾,竟给日得三天下不来炕。等乡公所的人再来抓他的时候,这家伙上了倔脾气,一铡刀砍死一个兵,夺了人家的枪就进了苇子。在苇子里躲藏了大半年,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笼络了十好几个人跟着他一起干。可气的是,这几年没人抓他了,他们就占据了关岭到临河的那片苇子,白天是庄稼人,夜里净干些剪径、绑票的勾当,正经庄户人很少有没被他们折腾的。&rdo; &ldo;那我就跟你去走这一遭?&rdo;郑沂横了横心,顺路铲个瘤子玩玩也行,闲着也是闲着。 &ldo;那就走。&rdo;定山将烟头戳在地里,抬头瞅了瞅天,天像蒙了一块灰色的布。 &ldo;我可告诉你啊,杀人我不干,帮你把把风倒是可以。&rdo; &ldo;行啊,&rdo;定山拉起了郑沂,&ldo;按说我不应该拉上你干这事儿,可是我的手不太灵便。&rdo; 天色越来越黑,穿行在苇子里的定山和郑沂像是走在一座刀剑丛生的坟墓里面。好歹摸索着出了这片苇子,感觉前面的苇子稀少一些的时候,两个人已是气喘吁吁。郑沂迈上一块满是青草的凸地,问:&ldo;还没到?&rdo;定山将那只没受伤的手撑到膝盖上,用那条受伤的胳膊往东边晃了晃:&ldo;到了,前面那个村子就是。&rdo;&ldo;熊哥,这次我得跟你一起去,&rdo;郑沂使劲摸了自己的肚子一把,&ldo;饿死我了……一天没进食儿了。&rdo;定山哆嗦着直起了身子:&ldo;我也是这么想的,先让他给咱们做饭。&rdo;&ldo;还那么麻烦干啥?&rdo;郑沂迈步上了河沿上的一条长满青草的小路,&ldo;办完你的事情,从他家里&lso;顺&rso;点儿就走,晚了我怕连拉煤的车都没有了。&rdo;定山拽着郑沂的腰带上了小路:&ldo;也好,没车就回不去了。&rdo; 两条黑影一前一后进了河北沿的一个静如坟场的小村,村子里弥漫着一股河水与青草的味道。 在一个胡同口站了片刻,定山压低声音说:&ldo;应该就是这条胡同。兄弟,跟我上。&rdo; 郑沂抓了他一把:&ldo;你没弄错吧?这个胡同全是茅草房,那小子这几年的&lso;堂子&rso;闯下来,能住这样的房子?&rdo; 定山被噎着似的嗝了一声,回头嘟囔道:&ldo;叫你走你就走,问那么多干啥?&rdo; 是啊,我管那么多干什么,是恶霸就应该杀,管他住什么房子呢!郑沂一笑,疾步跟上了熊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