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太子将行,月姬送行,月姬忽然落泪。
太子为她拭泪,“你哭什么?”
月姬垂目,摇头不语。
太子说出月姬心中担忧:“你是担心,圣上在让我慢慢淡出权力中心,是吗?”
月姬抬头看太子。却见他脸上笑容和煦,竟如春阳烂漫,恍惚间,她以为他们是在很久前初次相遇的那一刻。
就和那时一样,太子捧住月姬的脸,与她额头相触,像哼一支让她心安的歌谣,轻轻说道:“不要为我担心,我还是你初识时的我。你认命吧,你找不到比我更坏的好人了。”
月姬忍俊不禁,泪却还是止不住,太子看着她笑,“不哭。”月姬点头,太子走远两步,脸上已经恢复毫无情绪的面容,开始步行从此处走到祭坛的数里路,一步一步,在风雪交加中缓缓行去,仪态却不泄露丝毫艰难,身后跟随的仪仗和随从也静默无声,决然如漫天大雪,也如同往后未知的命运。
太子刚出发未久,朝会开始,有数名官员发难,联名弹劾江旷星。
其中多人素来都是□□,不足为怪,圣上也未有任何惊诧,直到殿外一人疾奔而至,满身雪花、跌跌撞撞,捧着满怀的文书冲上正殿,一脸赴死般神情,大呼:“江旷星欺世盗名!”
此人乃邹成卓,江旷星多年得力手下,数年前起就跟随江旷星,不惧劳苦,不畏结党排异之流,为民请命,多方奔走。
三年前赈灾一役,更令邹成卓声名卓著,因其家乡受灾严重,却丝毫无假公济私之举,直至赈灾事毕,众人方知其家乡邹氏族中,数十人皆在当年寒冻中罹难。此后,由江旷星上表,邹成卓得圣上格外嘉奖,清廉之名传遍天下。
今日邹成卓却突然如此呼告,令朝中哗然。谁打击江旷星都不奇怪,更何况□□遍布,而厌烦□□者,私下都以江旷星拒绝太子邀揽一事,讥讽太子多年,因此江旷星早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弹劾江旷星几乎是每月必有的戏码。
但这次竟然是同为清流又声名显赫的邹成卓,那得要江旷星犯下何等丧尽天良之事,才能逼得同道大义灭之?一时众人瞩目,连圣上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众人注视下,邹成卓拿出准备俱全的弹劾证据,出具三年间账目,指控江旷星自上次赈灾起,就挪用赈灾款项,为当年七皇子、如今的景王建府一事,大肆操办,劳费人力物力,讨其欢心。
圣上脸色阴沉下来,邹成卓继续追击,出具江旷星与景王三年间往来信件中几封,坦诚是从江旷星书房盗出,皆为景王亲笔,另有江旷星亲笔书写款项账目为证,并述数年来在江旷星身边所见所闻。
“臣亲眼所见,景王与江家少爷江寻私交甚密,关系非同一般,臣推测,正是当年江旷星因病卸任太子教导之责后,将江寻送入宫中作为伴读,暗度陈仓,以此与向来不声不响的七皇子结为同党,而七皇子声誉日隆,也正是这几年间的事。”
洋洋洒洒检举完毕,邹成卓不忘钉下棺材上最后那根钉子,定论道:“江旷星长久蛰伏、精心算计,先以拒绝邀揽立清流之名,再等待时机培育自己势力,圣上治下,海内盛世清平,唯患两面三刀者,一朝窃国,大厦倾覆,圣上,不可不防啊!”
说罢涕泪俱下,跪伏在地。
圣上仍沉默不语,只微微皱着眉。此时其他曾经弹劾江旷星的官员纷纷进言,备陈各自所见所闻,更有几人拿出所查详细账目、物资、当地上报情况为证,皆有各地官员署名担保,指江旷星不止三年前,连今次赈灾,亦有苛刻赈灾粮饷之举,至于去处,恐怕与景王加盖王府后院有关,听闻景王于灾祸之年大兴土木,挖湖建岛,府中亏空甚巨。
看着那一排排跪伏的官员,和几乎摆了一地的各种指证,冰冷而华丽的宝座上,圣上垂目扫过这悠悠众口,大殿里是沉重的死寂,原有几个向来以江旷星为标榜的,此刻也噤若寒蝉,没有人出来讲话。
圣上叹一口气。这热热闹闹一场盛宴,四位主角却只有他在。一个,不知为这致命一击准备了多少年,今天终于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在代他祭太庙;一个,不知祸之将至、忠心耿耿的,和一个不知道那一次对弈开始就是生死局的,都在地方奔走赈灾。
四个主角,三个是绕着他。不,是绕着他坐的宝座。
他抬手,在扶手的盘龙上轻轻摩挲。
金属的冰凉渗入掌心。几十年来,这宝座未曾挪过分毫位置,可时时在动摇它的风雨,从何而来,向何处去,他又如何不知。
圣上手离了盘龙,正襟危坐,威严如山,众人屏息待命,圣上顿了顿,即命人调取江旷星与景王近日上报赈灾事宜奏折,又命人收拢整理殿上物证,待奏折取来,当堂与邹成卓所呈证据一一校对字迹、落款、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