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美酒,宝玉兴致勃勃,连饮三杯,可他的兴致却正高昂,此时李嬷嬷却再次出面拦阻,真是煞风景。宝玉正沉浸在甜蜜融洽的氛围中,眼前又是姐妹们欢声笑语不断,哪里肯就此罢休?他只得委屈地恳求:“亲爱的妈妈,就再让我喝两杯,绝不再多喝了。”然而李嬷嬷却说:“你可得小心,今天老爷子在家,千万别让他抓住你的把柄!”
宝玉听到这番话,心情顿时变得阴郁起来,酒兴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他慢慢放下酒杯,低垂着头,无精打采。黛玉见状立刻机灵地说道:“大家兴致正高,别扫了我们的兴。要是舅舅问起来,你就说姨妈特地留你在这里呢。”这番话立刻化解了尴尬气氛,宝玉也免于受到父亲的责骂。
宝钗轻笑着抚摸黛玉的脸颊,调侃道:“颦丫头,你的这张小嘴,真让人又爱又恨。”薛姨妈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亲切地拍了拍黛玉的肩膀,柔声说道:“别怕,别怕,我的孩子!到了这里,如果吃不好,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如果吃了什么不合胃口的东西,就把它忘了吧。只管放宽心吃,有我在呢!等下吃过了晚饭,要是喝醉了,就跟我一起睡吧。”
宝玉微醉倦怠地睁开了双眼,他痛饮了几碗酸笋鸡皮汤,又吃下了半碗多碧粳粥。此时,薛宝钗和林黛玉也刚刚吃完饭,他们三人便又沏了一壶酽酽的茶。薛姨妈这才放下了心。雪雁和其他几个小丫头也吃过了饭进来了,准备服侍主子。
黛玉看着宝玉,开口问道:“你要走吗?”。宝玉此时乜斜着倦眼,看着黛玉,答道:“你要走,我就和你一起走。”听到这话,黛玉便起身说道:“我们在这里已经呆了一天了,该回去了。”说罢,二人便准备告辞。
小丫头们忙将斗笠拿来,宝玉头略低一低,让她给自己戴上。那小丫头将猩毡斗笠轻轻一抖,然后才往宝玉头上合去。然而宝玉却抱怨道:“你这样蠢,就不能轻一点吗?难道你没看见别人都是怎么戴的吗?我还是自己来吧。”
黛玉站在炕沿上,看着宝玉,说道:“过来,我给你戴吧。”宝玉便走近前来。黛玉用手轻轻地抓住束发冠儿,将斗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又把那一颗核桃大的绦绒簪缨扶起,颤巍巍的露于笠外。整理完毕后,她端详了一会,说道:“好了,现在可以披上斗篷了。”
宝玉听了,才接过了斗篷披上。薛姨妈忙说道:“你们的妈妈还没来呢,你们先等一会吧。”宝玉却回答道:“我们倒是不着急,有这些小丫头们跟着就行了。”尽管薛姨妈有些不放心,还是吩咐了两个女佣送他们回去。
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贾母房中。房内光线柔和,气氛热闹。贾母尚未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喜欢。薛姨妈和王熙凤已将房内整理得一尘不染,桌椅整洁,茶具清新。贾母见到宝玉,满脸笑容,道:“宝玉,你来了,今日去了何处?”
宝玉含笑回答:“今日去了蘅芜苑,看望宝姐姐。”
贾母道:“薛丫头身体可好?”
宝玉道:“宝姐姐身体尚可,只是有点微胖了。”
贾母闻言脸色微变,道:“有劳宝玉告诉薛丫头,叫她好好保重身体。”
宝玉点头答应。这时,小丫鬟进来禀报:“李奶子怎么不见?”众人不敢直说他家去了,只说:“才进来了,想是有事,又出去了。”
宝玉踉跄着回头道:“他比老太太还受用呢,问他作什么!没有他只怕我还多活两日儿。”一面说,一面和韩清清来至自己卧室。只见笔墨在案。晴雯先接出来,笑道:“好啊!叫我研了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三个字,扔下笔就走了,哄我等了这一天。快来给我写完了这些墨才算呢!”
宝玉方想起早起的事来,因笑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呢?”晴雯笑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嘱咐我贴在门斗儿上的。我恐怕别人贴坏了,亲自爬高上梯,贴了半天,这会子还冻的手僵着呢!”
宝玉笑道:“我忘了。你手冷,我替你渥着。”便伸手拉着晴雯的手,同看门斗上新写的三个字。
宝玉含笑而问:“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好?”黛玉仰头看见是“绦芸轩”三字,笑语如花:“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样好了!明儿也替我写个匾。”宝玉听后笑而不语,随即又问:“袭人姐姐呢?”晴雯朝里间炕上努了努嘴儿。
宝玉看去,见袭人和衣而睡。他淡笑一声:“好啊!这么早就睡了。”又问晴雯:“今儿我那边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儿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要了,只说我晚上吃,叫人送来的。你可见了没有?”
晴雯回答:“快别提了。一送来我就知道是我的。偏才吃了饭,就搁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去给我孙子吃罢。’就叫人送了家去了。”
正说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让茶:“林妹妹喝茶。”众人看着,笑道:“林姑娘早走了,还让呢。”宝玉吃了半盏,忽又想起早晨的茶来,问茜雪:“早起沏了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这会子怎么又斟上这个茶来?”茜雪回答:“我原留着来着,那会子李奶奶来了,喝了去了。”
宝玉一听,忽地怒从心起,将手中茶杯顺手往地下一摔,豁琅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他又跳起来问茜雪:“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我小时候儿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惯的比祖宗还大!”
这话一出,屋内的笑语立刻停止,众人都被宝玉的突然发怒惊到。晴雯最是机灵,一见此情便知因由,于是劝道:“二爷别生气,气坏身子可不好。李奶奶老糊涂了,说话不检点也是有的。”说着拿目光瞪了茜雪一眼,茜雪低头不语。
宝玉却是不依不饶:“你们就是这样孝敬我?我每日给你们那么多吃的用的,你们竟这样不识好歹!我今日就要撵出她去!”说着一把掀开了袭人的被子,大声道,“袭人姐姐,你也不管管?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
袭人早已惊醒,忙起身抚慰宝玉:“二爷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又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听着,二爷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来招惹他?快都收拾了东西,跟我去向老太太请安。”
众下人不敢违拗,都应了下来。茜雪含泪收了茶具,晴雯扶了她出去。
宝玉余怒未消,指着茜雪的背影怒斥:“下次再这样,我定不饶你!”说罢转身叫起了袭人:“睡什么睡,走,我们去老太太那里论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