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吗?”毛无邪轻声问道。他自心魔消散后,金铁之气效用更为显著,运功之时,眼耳鼻舌身意皆与身边万物融为一体,休说风吹草动,地下的蚯蚓刨土都瞒他不过,何况怀抱中挚爱醒来?
“你在做什么?”风自如也不挣眼,只将头在毛无邪身上轻轻蹭了两蹭,问了一句话,便不再动弹。
“探寻你体内的病根。你服食了毒药,身体异变,衰老极快,虽无药可医,却能以五行功力化解。”毛无邪缓缓说道。
“有这么好的事?化解奇毒,岂不是要大耗内力?你的武功本来就忽高忽低,若为我损耗过大,以后七兄弟杀来,拿什么保护我和毛伶?”风自如的口气里,撒娇远比质问多。
“如今的我,金铁之气生效,敏锐异常,极易分神,无法似往常一般打坐静修,全靠吸纳青木之气提升修为。化解你身上的奇毒,于我来说,也是练功,损耗不大。纵有损耗,若你能长命百岁,难道便不值得?”毛无邪笑了笑,说道。
“你终于为我而笑了。”风自如内心舒服熨帖之极,若真能与这个男人长相厮守,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睁开双眼,却见头顶翠绿一片,正是那棵“波巴布”圣树。
“你想住在这圣树做成的树屋里,必定能够如愿。”毛无邪背靠圣树,沉声说道。
因四火吉时吸取了大量阴阳火气,又得毛无邪这等高手将火气经五行炼化后再注入,“波巴布”圣树的树根已在地下延伸到十几丈外,养料充足,加上这些天风自如不断吸纳青木之气练功,圣树在这短短的半个月疯长起来,如今竟也有脸盆粗细,两丈多高。半个多月来由于阴火真气作祟,毛无邪吸纳不得圣树的青木之气,相隔日子虽短,却多经磨难,再次贯注内力,与树同心,竟有隔世之感。圣树极富灵性,对这亲手栽种它的老朋友也是倾尽所有,青木之气远较臭鼬鼠林浓郁,毛无邪受用无穷。
“要想住进你和我,加上毛伶,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风自如记得钟剑圣说过,“波巴布”圣树能长至高七丈,阔五丈,掏空树干当房子住也能不死,确想见识一番。但一想圣树若要长到那等地步,非得数千年不可,纵然人树心灵相通,以内力加快其生长,也大不了快个十倍八倍,自己可是无论如何也活不过几百年,不禁苦笑。
“事在人为。你看这时的圣树,能猜到二十日前它还是一粒种子么?你不是说过,要尽力一试,哪怕不成,也死而无憾吗?”毛无邪柔声说道。
“我便算立即死,也是死而无憾了。”风自如脱口而出,才发觉这话不对,大不吉利,欲收回来,却哪里能够?
“你死而无憾,却让我又一次抱憾终身?毛伶才多大,你忍心让他没了娘?不准死,给我好好活着。”毛无邪却听出风自如话中无限深情,感动之余,反对这情人眷爱更深。
风自如不说话了,只觉得自己这短暂的七年之中,从未试过如现下般平静喜悦,无忧无虑,不需担忧主人钟万岁的凶残虐待,不需留意四周的猛禽恶兽,不需挂念身边人的生死安危,甚至不需去考虑食物饮水。虽然明知道这日子不会长久,但哪怕多上一刻,也是好的。
果然,才过了一盏热茶工夫,数尺外一声轻轻的哭泣,让风自如猛然从毛无邪怀中坐起。定睛看去,毛伶就睡在两人的身边,身上盖了一张薄薄的兽皮,在酣睡中也咧着嘴,似乎正在噩梦之中。他的身边,蜷缩着那只刚出生几天的焚林鸟,也是睡得正香,一身绒毛乱蓬蓬,脏兮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个泥浆潭里打了个滚。
“可怜的孩子,你今天把他吓坏了。”风自如看见毛伶,母性大盛,顾不得与毛无邪温存,上前把喃喃梦呓的孩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
“这孩儿不错,见过这等场面,也能站得住脚。只望日后不要走到我这境地。”毛无邪看着风自如与毛伶这般亲密,心下忽然微有妒意,但随即哑然失笑——自己怎么去吃自己儿子的醋?
“对了,我与毛伶都服食过主人的毒药,你说能解去我身上的毒,那就也能解去孩儿的毒吧?”风自如忽然想起,立即问道。
“毛伶的毒,一时解不了,还是得按你说的法子,天天放血。”毛无邪沉吟片刻,答道。
“为什么解不得?毛伶中的毒,莫非比我还要深?”风自如追问道。一时之间,她对毛伶的关爱超过了自己,暗想是否毛无邪功力有限,只能救两人中的一人,但适才疗毒似乎并非过于消耗内力,而且此时的毛无邪又能吸纳青木之气,内力源源不断,不会再度枯竭。看来主人的毒药十分厉害,毛无邪极为耗费心血真元。想到这里,风自如不由自主又说道:“若是真只能救一个,你救毛伶便可,何必还让他每日挨刀放血,连续几年受苦?”
“你先坐下。”毛无邪愕然,念头一转,已明白了风自如的意思,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又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手按住了风自如的肩膀,柔声道:“你与毛伶,在我心中不分上下,怎会厚此薄彼?”
“那以你的能耐,为什么不救他?毛伶还小,中毒不深,该当更易解毒。”风自如想了想,也觉自己有些蛮不讲理,毛无邪为了毛伶一个婴儿,甘冒奇险下到这不见天日的神仙洞府救人,怎么会为了自己,而置孩儿的生死不顾?
“种这棵圣树的时候,你急着灌输内力时,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话吗?”毛无邪笑着问道。
“你说过……用力太过,对我,对种子都不好。还有……刚出生的婴儿,一顿吃不下几百斤奶,是不是?”风自如答道,那晚情景历历在目,才过去不到二十天,哪里便会忘记?
“解毒所用的内力,既不能大,也不能小。用力过大,反将毒性引发,死得更快,用力小了,便如用一根头发搅动一锅汤,那是痴心妄想。毛伶还小,解毒用的内力对他来说过强,所受的苦楚比放血更甚,他如何承受得住?而毛伶的体质与你又天差地远,好比用在你体内解毒的内力,只须一斤以上,百斤以下,力道控制甚为容易,但毛伶解毒,却要一两力以上,一两三钱力以下,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毛无邪见风自如待毛伶若己出,如何不喜?耐心解释道。
“同样服食过毒药,我与他竟然相差这么远?真的还是假的?”风自如咋舌问道。
“你比毛伶大了五岁,若按外形,更已是成年,自然比孩儿更能耐受毒物,这是其一;你中毒有些年头,身体多少也适应了这奇毒,这是其二;你练过上乘武功,身子骨比毛伶壮健得多,这是其三;你是属水的体质,水质寒凉,天生便能抑制毒性,便如寒冷时食物不易**,而毛伶我查过了,竟然五行属火,毒性更易发作,这是其四。若只有这四条,你与毛伶相差仅有几倍,断不至于天壤之别。但你体内多了这股阴火真气,则另当别论。”毛无邪示意风自如将熟睡的毛伶放下,一边继续以内力为她解毒,一边轻声娓娓道来。
“阴火真气当真如此有用?那为何害得你两次吃那‘断魂椒’?”风自如两次亲眼见过毛无邪被天下至辣折磨的情景,至今仍觉心疼不已,又柔声问道:“这时嘴里还辣不辣?”
“虽辣,已不碍事。阴火真气乃是四火吉时由天地生成,可解天下万毒。你为了救我,与我一同助这棵圣树炼化阴阳火气,体内也留有大量阴火真气,原本足可解去你中的奇毒。但你中毒多年,根深蒂固,阴火真气又不受引导,因此陷入僵局。我用内力将你全身上下潜伏的余毒一一引发,再引导你体内的阴火真气解毒,真正事半功倍。毛伶哪里有你这般福缘?”毛无邪笑道。
“那你为何不将阴火真气注入毛伶体内?纵然因他小,不能贸然用内力解毒,但放血疗毒,不是也能如你说的事半功倍么?哪怕少受一天刀割之苦,也比没有好!”风自如本已释然,想想觉得不对,又问道。
“阴火真气桀骜不驯,至今无法驾驭啊。若想将阴火真气彻底收为己用,恐怕还得吃第三次‘断魂椒’。单吃那辣椒还不够,须得再去臭鼬鼠林,闻那天下奇臭,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毛无邪苦笑道。
风自如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这才知道,毛无邪受那等苦楚,并不全为了提升功力去杀人,也是为了救毛伶这个并非亲生的儿子。看看兀自熟睡不醒的毛伶,风自如忽觉羡慕非常:自己也是为父母遗弃的孤儿,却从未有此福分,为何就不晚生几年,得毛无邪如此疼爱?但转念一想,如今毛无邪对自己,与对毛伶并无差别,何须算计那么多得失?“这次去臭鼬鼠林,我陪你去闻那恶臭。下次你吃辣椒,分我一半,你吃多少,我也吃多少。”风自如抛去思绪,抬头甜甜一笑,对毛无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