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艾一大早就醒了,他觉得这里的天亮得似乎比较晚,他干睁着眼睛不知道干些什么,干脆穿衣起床,刚打开门,一股寒气铺面而来,慕艾裹紧了衣服。
本来在一旁打盹的僧侣见他推门,立刻清醒了过来,机警地观察着他的动作,防止他逃跑。
慕艾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也没有那心思,他下了台阶立在中庭,默背着衣白苏教给他的东西。
“慕小神医。”一声略带沧桑低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早习,他回头看去,只见江白格来披着黄布,赤足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耳朵上挂着的古怪大耳环被寒冷的晨风吹得一晃一晃。
慕艾虽然很厌恶他,但是如今身为俎上肉,却也只能忍下嫌恶,折身微微行了一礼。
江白格来挥了挥衣袖,斥退了周围一直虎视眈眈的僧侣,而后大步走在前边引路:“什布寺周围风景虽然不如长安富贵大气,却也颇具特色,愿带慕小神医一游。”
慕艾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听着他讲述着寺庙边边角角隐藏的故事,开始有些不屑一顾,但是越听越暗暗吃惊。
从一个人的谈吐很容易能看出这个人素质,心境和知识水平。慕艾虽然讨厌这个大和尚,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界实在是宽广,心胸也非常开阔,自己拍马不及。
他同慕艾说话,不经意间用的那些典故,有的慕艾知道,有的他理解起来都觉得有些吃力。
听衣白苏说,这个大和尚本来不懂大秦的官话,是一路化缘,靠人施舍才走到长安。可是如今他的学识,便是在长安城那些世家子弟面前,也绝对不会有丝毫逊色。由此看见他的勤奋好学。
慕艾在对他厌恶的同时,却不禁心生几缕敬佩。
慕艾突然被摆在路边小房间的一些鼓吸引了注意力,他沿着台阶跑上去,好奇地看着这些鼓上边古怪的纹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江白格来。
江白格来怔怔看了一会儿,回避道:“这件物什是主持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慕小神医请继续往前走吧。”
他又走了两步,在一座青面獠牙的佛像前停住,笑了下:“这尊佛像倒是有故事……”
慕艾顺着耳朵又听了起来。
“衣圣医曾经埋怨这佛陀长得太丑。”江白格来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道,“她的师父问她,不怕对佛陀不敬而遭报应吗?她说我既然不信他,为什么要怕遭报应。”他笑了笑,“她是个心有圣道的人,贫僧很是敬佩。”
“衣荏苒……”慕艾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江白格来皱眉摇摇头:“慕小神医身为后辈,不该如此直呼衣圣医名姓,是为不敬。”
慕艾脸上一阵发热,赶忙低头道了歉。
“你无需向我道歉。”江白格来侧身避过,“看得出来,衣圣医对你期待很高,还希望你不要辜负她才是。”
“我一直……”他尴尬道,“不信她……”
“你不该怀疑她。”江白格来道,“衣圣医虽然是个隐忍有耐心的人,但是你也不该如此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具贫僧所知,在山下的汉人那里,借尸还魂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许多人是不相信的。可贫僧这些年所见甚多,此事并非没有过。”
“咦?”
“长元八年,大秦幽州有一老妇,一日醒来后说自己是长安某商户女,说起长安的街道小巷,无一不知,可老妇毕生从未去过长安,而后家人打听之下,得知长安那商户之女已死了三月有余,姓名样貌就是老妇所言,闺阁摆设与老妇形容的没有一丝差别。”江白格来道。
慕艾毕竟阅历少,听见奇闻异事,顿时听得津津有味,心下对于衣白苏的身份,也确定了几分。
江白格来本就擅长循循善诱,这一个早上的谈话下来,竟是打破了慕艾对于衣白苏原本的不信任,扭转了她原本在慕艾眼里神神叨叨的形象,转眼就变得高大威武光芒四射。江白格来又讲了些衣白苏罕为人知的治病救人的轶事,慕艾听得心里又添了敬佩。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但是寒意依旧没有丝毫消散,天光却瞬间清澈无比,能看到极远处的山巅白雪。
江白格来斟酌着,这才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慕小神医,贫僧有一事相求。”
“你讲……”
“你可知衣圣医为何不慌不忙?”他不先说自己的事情,反倒是提了个问题。
慕艾苦恼地摇头,他昨夜烦恼了半宿,可是衣白苏却毫不客气地赶他去睡觉,慕艾心里又急又怕,他从未做过什么大型的外科手术,一想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情,都会觉得双腿颤抖得都要站不稳了。
江白格来将他的惧怕收入眼底,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衣圣医笃定贫僧不会同意让你做那个外科手术。”
慕艾眨巴了下眼睛:原来竟是如此吗?
“她相信贫僧不会害死活人。但是这次的外科手术贫僧却是必须要做的。”他看着慕艾的眼睛,口气依旧和以往一样礼貌而真诚,“而且江白主持,必须在这次外科手术的时候‘意外’横死在病床上。”
慕艾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眼前的大和尚,突然觉得浑身冷得厉害。
“是的,贫僧又在威胁你。”江白格来双手合十,温和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