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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怀胎，是生命的孕育，因此，&ldo;身&rdo;又引申为生命，比如献出生命是&ldo;献身&rdo;，放弃生命是&ldo;舍身&rdo;，丧失生命是&ldo;亡身&rdo;，将生命置之度外是&ldo;奋不顾身&rdo;。生命既然就是&ldo;身&rdo;，则生命的全过程也就是&ldo;终身&rdo;。不但中国生命是&ldo;身&rdo;，社会生命、政治生命、道德生命等，也是&ldo;身&rdo;，如身份、身家、出身、进身（提高社会地位）、翻身（改变社会地位）、身败名裂（丧失社会地位）、身价百倍（社会地位大幅度提高）、人身攻击（侮辱人格，并非殴打身体）。实际上，中国生命和社会生命、政治生命、道德生命有时也难舍难分。比如&ldo;明哲保身&rdo;，就很难说要保的是哪个&ldo;身&rdo;。

生命当然都只能是自己的。因此，&ldo;身&rdo;又指自己，所谓自身难保、身先士卒等是；又引申为亲自，如身临其境、身体力行、亲身经历；又引申为担任、承受，如以身作则、身受其害等。这可真是&ldo;怎一个&lso;身&rso;字了得&rdo;。

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有两点。

第一，只有自己才能称&ldo;身&rdo;，叫&ldo;自身&rdo;；别人称&ldo;人&rdo;，叫&ldo;他人&rdo;。&ldo;身无分文&rdo;是自己没有钱，&ldo;人言可畏&rdo;是别人的话很可怕。与自身同义的还有&ldo;躬&rdo;和&ldo;朕&rdo;。躬指身体，如鞠躬；也指自身和亲自，如事必躬亲，躬逢盛世等。朕是自身，原是古人自称的谦词。秦始皇以后，规定只有皇帝才能称&ldo;朕&rdo;，结果谦虚变成了骄傲。&ldo;自身&rdo;既为皇上所独有，臣下当然也就&ldo;身不由己&rdo;，连衣服也不能随便穿了。

第二，生命既与身体同一，则灵魂也与中国混同，或以中国代心灵。比如意志不得自由，本是&ldo;心不由己&rdo;，却说&ldo;身不由己&rdo;；体验他人情感，本是&ldo;感同心受&rdo;，却说&ldo;感同身受&rdo;。看来，中国人的知觉、感受、体验、领会，都是先&ldo;身&rdo;而后&ldo;心&rdo;的，就连体验之&ldo;体&rdo;，领会之&ldo;领&rdo;，都与&ldo;身&rdo;有关。中国人从来就不相信不能用身体感官确定的东西，而只相信自己的&ldo;切身体会&rdo;。所以在教育上，言教不如身教；在认知上，耳闻不如目见；在学习上，心知不如力行；在事业上，立命必先安身。身不能安，则心不能定。于是就连一个人的道德修养，也不能叫&ldo;修心&rdo;，而叫&ldo;修身&rdo;。&ldo;修身&rdo;不是健美，不是体育锻炼，其实与&ldo;身&rdo;没多少关系。

当然，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也不对。《礼记》就说&ldo;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rdo;。这就是&ldo;修身&rdo;了。这门功课，从小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开始。具体的做法，是垫上尿布以后，用一块布先把婴儿的两条腿包起来，又用布带从上到下捆紧，使婴儿身体笔直，只露出脑袋，俗称&ldo;打包&rdo;，有的地方叫&ldo;蜡烛包&rdo;。据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孩子长大以后腿是直的，也才能保证他是一个&ldo;正直的人&rdo;。

可见身心一体，心由身定。

一个人的&ldo;心&rdo;既然是由他的&ldo;身&rdo;来定的，那么要得到他的&ldo;心&rdo;，便必然在这个人&ldo;身&rdo;上打主意，甚至要在他的服饰上做文章，比如清人人关后之强迫汉人剃发易服即是。这些南下的征服者们坚信，只有当中原汉族在服饰上与自己&ldo;俱为一体&rdo;时，被征服者才会和自己&ldo;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rdo;，才不会再把满人看作&ldo;夷狄&rdo;，对于大清帝国的兴衰荣辱，也才会&ldo;感同身受&rdo;。果然，清王朝覆灭时，许多汉人都如丧考妣，坚决不肯剪掉头上的小辫子。反倒是&ldo;皇帝陛下&rdo;（溥仪）本人，带头革了那辫子的命，害得宫里宫外遗老遗少们，一个个都跟丢了魂似的。

同样，在日常生活中，对一个人的&ldo;关心&rdo;，也往往落实在对方的&ldo;身&rdo;上。比方说吃饭的时候给人家夹菜啦，天凉的时候提醒别人&ldo;加件衣服&rdo;啦。因此，关心又叫关怀、体贴，亦即&ldo;贴身&rdo;。身体相贴，体温相存，所以又叫&ldo;温存&rdo;。衣服穿在身上，其间当然有&ldo;温&rdo;存焉。就连小动物都知道，天寒地冻的时候，要互相依偎在一起。故而共衣便是体贴，体贴便是委身，委身便是交心。实际上，当一个人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它披到另一个人身上时，他们的心确实是&ldo;紧紧贴在一起&rdo;了。

与子同袍，能不是一种很重的情分吗？

衣人之衣，能不&ldo;怀人之忧&rdo;吗？

正文第二章服饰三非凡意义2

衣与依

其实，衣服衣服，衣与服，都有文化内涵。

先说&ldo;衣&rdo;。衣是最贴身的东西，而贴身也就是&ldo;依&rdo;。依，它的甲骨文字形，是一个人在胞衣中成形。去掉这个人形，剩下的部分，便是甲骨文的&ldo;衣&rdo;字。所以，衣，最早是胎儿的胞衣，即&ldo;人之衣&rdo;。同时，衣也就是依，起先是胎儿之所依托，后来是人之所依。人们裹在衣服里，就像胎儿裹在胞衣中，衣服，岂是小看得的？

这样一来，共衣就是共依（共同依托同一对象，或互为依托），而同袍就是同胞（好像一母所生，有了血缘关系）。两个人，如果既同火共食，又同袍共衣，那就既有同一生命源头，又有同一生命依凭，肯定会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成为&ldo;穿一条裤子&rdo;的铁哥们。

其实，&ldo;衣&rdo;这个字，本身就有&ldo;相依&rdo;之意。衣字的字形，无论甲骨文、金文、还是篆文，都是由上下两部分组成。甲骨金文&ldo;象曲领，两袖中空，左右襟衽掩合之形&rdo;，看来真是上衣的形状。篆文却是上面一个&ldo;人&rdo;字，下面也是一个&ldo;人&rdo;字，许慎说&ldo;象覆二人之形&rdo;。覆即颠倒、翻动。这两个人在那里颠来倒去地干什么呢？当然是在&ldo;体贴&rdo;。后来这两个相互体贴着人的中间又多一个较小的人（大约是生了孩子），就成了甲骨金文的&ldo;依&rdo;；孩子长大了站在两个人的旁边，就成了篆文的&ldo;依&rdo;。孩子总是要依靠、依赖、依傍大人的。可见，衣也就是依，就是相互依存，甚至相依为命。

这当然很重要。所以&ldo;依&rdo;这个字的使用频率便很高：依傍、依从、依附、依归、依顺、依随、依托、依循、依仗、依允、依照、依凭、依据、依靠，甚至依赖。这也不奇怪。依，首先是二人关系，或人际关系，或人与人的关系。这种关系，在以群体意识为思想内核的中国文化这里，当然是头等重要的关系。

依则恋。依恋是中国人所谓&ldo;人情&rdo;的核心。父母在，不远游，承欢膝下、绕行膝下等等，讲的都是依恋之情。恋家、恋国、恋父母、恋故乡，甚至恋古人，也都是中国人特有的情感。就说乡恋。中国古典诗词中描写乡恋之情的，真是何其多也。‐‐&ldo;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rdo;（李白）；&ldo;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rdo;（杜甫）；&ldo;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rdo;（王维）；&ldo;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rdo;（刘皂）；&ldo;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rdo;（高适）；&ldo;不用凭栏苦回首，故乡七十五长亭&rdo;（杜牧）；&ldo;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rdo;（白居易）；等等等等，无不脍炙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