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是看一看学院的校园,就会同意我上面的想法。校园中空地很多,有的地方杂草丛生。看上去有点荒寒。但是图书馆大楼不是已经矗立在那里了吗?我这从大大学去的人,看了图书馆,都不禁有点羡慕起来,我们的书库和阅览室比这里拥挤得多了。至于空地和杂草,那就像是一张白纸,可以在上面画最美的画,比起盖起林立的大楼而这些楼并不能使人满意的地方来,要好得多了。学院的领导心中确实已经有了一张草图:这里修建楼房,这里铺设柏油马路,这里安排花坛种植花木,甚至还要搞上一个喷水池。听了这样的设想,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摩天大楼,成排成排地站在那里,院子里繁花似锦,绿柳成阴,一个大喷水池喷出了白练似的水柱,赤橙黄绿青蓝紫,在阳光中幻出惊人的奇景,幻出七色的彩虹。
环境是这样子,人又何尝不是呢?
我因为停留时间极短,没有能同更多的教职员和同学接触。但是在举行开学典礼的那一天,我同两个女孩子,两个新同学谈了几句。一个说是来自济南,一个说是来自烟台,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我听了心里立刻漾起了一丝快乐;我们的学院已经冲出了本地区,面向全省了,下面来的不就应该是面向全国的局面了吗?这两个小女孩彬彬有礼,有点腼腆,又有点兴奋。答话时还要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说话时细声细气,让人觉得非常可爱。我没有时间同她们多谈,我不完全了解她们的心情。但是从她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到,她们是满意的,她们是快乐的。第一次离开父母,走向广阔的社会,她们一定有许多憧憬,有许多幻想。她们也许想得很远很远,也许会不时想到二十一世纪。像我这样的老年人当然也想到祖国的前途,想到人类的未来,也想到二十一世纪,但是对我来说,二十一世纪实在是渺茫得很,我不大有可能活到二十一世纪了。但是对像她俩这样十六七岁的孩子来说,二十一世纪却是活生生的现实,一点也不渺茫,到了二十一世纪,她们也不过三十来岁,风华正茂,正是一生的黄金时期。对那样一个时期,她们一定也有所设想,有所安排的。她们看到将来要走的路一定是玫瑰色的,一定是铺满了鲜花的。我不禁从内心深处羡慕起她们这样的年轻人来。古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是一个自然规律。个人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应该为了有这个自然规律而欢欣鼓舞。宇宙总是要发展的,人类总是要进步的,年轻人总是要成长起来的。祖国的前途,人类的未来,一切希望不就寄托在这样的年轻人身上吗?
我在上面曾讲到傅状元和名声世界的海源阁。如果海源阁还在的话,它当然是我们聊城、我们山东、我们中国的骄傲。既然不在了,我们当然会感到非常惋惜。但是如果看到未来,看到比较遥远的未来,这惋惜之情一定会大大地减轻的。我们一定能创建更多更好的海源阁,藏书一定更为珍贵,更为丰富,更能为我们祖国争光。至于傅状元之流,他们八股文大概写得不错,但谈到其他知识,则我们的年轻人一定远远超过他。我们要培养的正是这样的年轻人。培养的地方当然是很多很多的,小学和中学都有作用。但在我们地区,首先就是我们的最高学府聊城师范学院。在这个意义上,我为我们的师范学院祝贺。
第131节:五样松抒情(1)
五样松抒情五样松抒情
我对家乡的名胜古迹已经非常陌生了。我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五样松。在看到五样松前一秒钟,我在汽车上才第一次听到这名字。当时我们刚离开临清县城,汽车正在柏油马路上飞也似的行驶。司机突然把车刹住,回头问我们,愿不愿意看一看五样松。&ot;五样松&ot;,多奇怪的名称!我抬眼一看:在一片绿油油的棉花田中间,一棵古松巍然矗立在中间,黛色逼人,尖顶直刺入蔚蓝的天空。它仿佛正在向我们招手。我们这一群人都异口同声地答应,要去看一看这一棵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奇松。我们的车立刻沿着田间小径开到古松下。
我看到古松,一下子就想到杜甫《古柏行》中的名句:
孔明庙前有老柏,
柯如青铜根如石;
苍皮溜雨四十围,
黛色参天二千尺。
这棵古松是否有四十围,我没有去量。但是,一看就能知道。几个人也合抱不过来。它老得已经空了肚子。据说,农村的小孩子常常到它肚子里去打扑克。下雨的时候,就到里面去避雨,连放牧的羊也可以牵到里面去。这就可以想见,古松的肚子有多么大了。
天下的名松,我见过的不知道有多少了。泰山的五大夫松,黄山的迎客松、送客松、盘龙松、蒲团松、黑虎松、连理松,以及一大串著名的松树,我都亲眼看到过。翻开我国历代的地方志和名山志,几乎每一个地方,每一座名山,都有棵把有名的古松。古今很多文人写过不知多少篇有关松树的脍炙人口的绝妙文章;而许多画家更喜欢画松树。孔子还说过:&ot;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ot;对松树给了很高的评价。可见松树在古往今来的中国人心目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但是,五样松这样的松树却从来还没有听说过。我见到的那一些名松哪一棵也比不上它。我对生物学知识极少。一棵松树上长两种叶子,这个我是见到过的。三种、四种的就不但没有见过,而且也没有听说过。现在一棵树上竟长上五种不同的叶子,岂不是有点&ot;骇人听闻&ot;吗?
这棵古松之所以不寻常,还不仅仅在于它长着五种叶子,而且也在于它的年龄。据说,这一位老寿星已经活了有两千年。我没有根据相信这种说法,也没有根据不相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它就占了五分之二。它站在这个地方,一动不动;但是,我相信,在这样漫长的时间内,它总在睁大了眼睛,注视着,观察着。不管春、夏、秋、冬,它的枝叶总是那样浓绿繁茂,它好像从来没有睡过觉。谁能数得清,它究竟亲眼看到了多少重大的历史事件、重要的历史人物呢?它一定看到过汉末的黄巾起义;起义士兵头上缠的黄巾同它那苍郁的绿色,相映成趣。它一定看到过胡马北来、晋室南渡的混乱情景。它一定看到过就在离开它不远的大运河里隋炀帝南下扬州使用宫女拉着走的龙舟,想必也是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它一定看到过隋末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滚滚狼烟。它一定看到过在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内大运河中南来北往的上千上万的船只,里面坐着争名逐利的官员,或者上京赶考的举子;有的喜形于色,得意洋洋;有的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它当然也一定看到过宋景诗起义和太平天国北伐,刀光火影,就闪亮在身旁。它一定看到过这,一定看到过那,它看到过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数也数不清。这个老寿星真是饱经沧桑,随着中国人民之乐而乐,随着中国人民之忧而忧,说它是中国历史的见证者,不是很恰当吗?
然而,正如每一个国家、每一个人一样,这一棵古松的经历也决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过去那样漫长的时间不去说它了,据本地的同志说,就在几年以前,松树肚子里忽然失了火。它的肚子本来已经空成了一个烟筒。现在火在里面一燃起,风助火势,火仗风威,再加上烟筒一抽,结果是火光熊熊,浓烟弥漫。人们赶了来,费了很大劲,也没有把火扑灭。后来什么人想出了一个办法,用湿泥巴在松树肚子里从下面往上糊,终于把火扑灭了。人们在松一口气之余,都非常担心:这个老寿星已届耄耋之年,它还能经受起这一场巨大的灾难吗?它的生命大概危在旦夕了。然而不然。它安然渡过了这一场灾难。今天我们看到它,虽然火烧的痕迹赫然犹在,但它却仍然是枝叶繁茂,黛色逼人,巍然矗立在那里,尖顶直刺入蔚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