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冰是睡着的水
能天使感染矿石病的第三年,一个人搬回了拉特兰。
夏天天气炎热,她慢慢收拾着老房子,偶尔拾掇出幼时的痕迹:被彩色笔花花绿绿涂满的漫画书读本,上有歪歪扭扭的字迹;一条小时候最喜欢的粉色公主裙,比上身已不合适;一封检讨书,还有泪迹纸张上残存,能天使边读边笑,她不记得这是哪次调皮捣蛋被姐姐制裁了。结束时夕阳漫天。能天使躺在幼时酣眠的那张大床上,做了一个难得的久违的美梦。
能天使在拉特兰的新工作是替人维护铳枪,调整歪掉的轴线,机油修复内里深处生锈的零件,准星的精确度也是需要关注的,一把完美铳枪的维护保养工作繁琐细致,前罗德岛金牌狙击干员在此一道上自然得心应手,是以她的生意不差,所得报酬应付生活外仍有余裕。
能天使所居住的独栋老房子自带一个花园,她闲暇时就侍弄花花草草,极致的静可以帮助她缓解从骨髓深处传来的一阵阵疼痛,这是罗德岛前同事炎客的倾情建议。
公证所对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管理严格,每个矿石病感染者若要长居拉特兰都需要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所幸能天使在罗德岛工作时认识了送葬人,出于同事之谊,这位执行者帮她省去了不少麻烦。而送葬人调回拉特兰后,又成为了能天使的监管人,据称是上层考虑到他们相识的缘故。
所谓监管人,其实只是需要关注患有矿石病的公民是否有自残及戕害他人行为,这在送葬人的任务清单里危险度排序非常低,对他来说异常轻松,他只用定期拜访查看情况即可。
能天使深居简出,除非必要,她很少出门。事实上,拉特兰人对矿石病患者态度比起泰拉大陆上其他种族都更为友好,很少会有歧视性的眼光,这得益于他们良好的教养与对主的信奉你所拥有或失去的一切,皆是主的安排。宿命论下,众生平等。但能天使仍不愿出门给人带去麻烦,矿石病对她的影响在外表甚微,万幸有她的老雇主罗德岛强大的医疗资源,她病情稳定,感染进程缓慢。但该死的矿石病又确实从某些层面上改变了她,譬如她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整夜整夜开派对,她的精力不足以支撑。
每逢礼拜日,能天使会去教堂礼拜。有时是开她自己那辆二手车,一辆复古老爷车,开在路上不拉风,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她很喜欢,是从一位老绅士那儿买过来的。有时则是搭送葬人那辆公证所配发的新式汽车,毋庸置疑,公证所福利很好。
能天使曾表达过一点不满。她对送葬人说这样太高调,可能会影响他的工作。送葬人开着车目不斜视回应她。
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能天使无言以对,若要从律法的细节去争辩,那她显然不是这位执行者的对手。
能天使和送葬人见面次数很少,他工作繁忙,去执行任务时时常几个月都不回拉特兰,她对此并不是很在意,能天使知道她和他其他的委托人没有什么区别,是一份规定在明文上的责任罢了。不过分关注委托人的隐私,是送葬人的准则。
夏季很快过去,秋天时日无多,冬雪翩翩而来,时日流转,拉特兰的春也将会降临,而矿石病患者的生命里也许只有冬,无尽绵延的冬,不会有冰消雪融的那一日。
能天使捡到了一个小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说的不确切是因为这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孩子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又是被何人带到这个世上。
那个礼拜日,能天使一个人开车前往教堂礼拜。拉特兰的教堂数不胜数,能天使钟爱的这所位于郊外,教堂外有一片种满向日葵的花圃,临春只萌出了些许微芽;几百米开外则有一片不大的蓝湛湛湖泊。由于地处郊外且在与叙拉古交界边缘,会来这里礼拜的萨科塔很少,这也正和能天使的心意。
也正因如此,轰鸣枪声与争吵声打扰到了正独自虔心祈祷的能天使。起初她只静静听着,这并不是第一次,边界线上总是不太安稳。能天使曾解决过多如狂潮的亡命之徒,但她如今已经很少拿起自己心爱的铳枪畅快得开一次过载模式副作用太过巨大,她承受不起,凯尔希医生的警告犹在耳边。直到细小微弱的哭声传进她耳朵里,像针扎般的疼,能天使一瞬间恍惚。
一刻钟后,能天使大汗淋漓得靠在那座高耸教堂的门外努力调整呼吸后轻言细语问小孩子叫什么,为什么会到这里。
小萨科塔衣衫破烂,眼神怯生生的,一遍又一遍打量这位像天神降临救了他的红发女孩。她看上去真的很疲累,上一秒还威风凛凛持铳的手脱力搭在身体两侧,汗水如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浑身都散发不可忽视的热气。但她的橙色眼眸很温柔,令他想起天朗气清时点缀在天空上的云朵,很软很轻,像棉花糖,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食物,来自一位小女孩的施舍。
小萨科塔吞吞吐吐,身子还在打颤:我叫萨科。。。我没有名字。。。这是别人根据种族随便叫的。。。
能天使听到他瑟缩的声音淡淡一笑,抬起手摸萨科的小脑袋,他的头发油腻得打结,能天使丝毫不嫌弃。她蹲下身子和萨科平视,生怕吓到他。她轻轻说,像是在说给萨科的,也像是说给自己的:你知道萨科塔这个种族又被人称作什么吗?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哦,叫天使。天使是主的宠儿,你的名字寓意很好。
教堂的神父和能天使关系很好,同意暂时收养萨科在教堂里,教堂也具有收养孤儿的合法权利,是个不错的去处。
送葬人执行任务回来后送能天使去教堂时,能天使坐在他副驾驶上同他分享。
我救了一个小孩子!是个萨科塔小男孩。
送葬人斜斜看能天使一眼,今天天气很好,她的红发点染上初春的阳光,让人想起滴着露水的玫瑰。他收回眼光继续看路,回答道:我知道。
能天使不意外,公证所对矿石病患者的监管向来到位,萨科收养手续办得如此顺利,想必这其中也有送葬人的几分薄面。她点头,很开心的神情,说道:嗯啊。你今天过去要不要看看他?唔,我是说小孩子还挺可爱的。
送葬人没接她的话,转头抛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止疼药还够吃吗?用完的话请向我申请追加药物配比。为防止矿石病患者私下的任何滥用精神禁忌类止痛药物行为,药物定期配发及保管通常由监管人负责。
能天使的笑僵在脸上,手指不自觉蜷缩紧握,避而不答:嗯?怎么了吗?
送葬人平视前方,正逢一个红灯,他缓慢踩下刹车,斑马线上人群三三两两经过,他声音冷淡,像审判官,而能天使即是堂下站着的罪犯。
从十五个手持武器的偷渡犯手中救下一个小孩儿,耗费了多少精力?
红灯变绿,送葬人缓缓启动车子,他低沉声线在车内一圈圈荡开:前辈很厉害。
出口的是一句夸奖,但车内气氛降至冰点。
能天使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她急急扯出一个笑容,语调惶惶:也还好啦。我以前可是别说十五个,一百五十个都不在话下哦?排队枪毙很简单的~
能天使小姐,我作为你的监管人有义务提醒你:你的身体不容许你如此消耗。
能天使讪讪摆手:不会了。谢谢你。
不知为何,她对送葬人有些心里发怵。平心而论,送葬人是一个很不错的监管人,职责履行得当,关切从不逾矩。以往他们在罗德岛共事时,能天使和送葬人交集比其他人多,大半是因为同为狙击干员,不可避免的要一起训练或出任务,他实力出类拔萃,和她配合不错;除此之外也因为是同族,岛上的萨科塔不算多,安德切尔牵头,能天使起哄凑热闹,几个人常常开小型聚会。送葬人会来,但也只局限于来,从来不和他们打闹,只可靠的把喝醉的一圈人一个个送回宿舍。
某次,又有追求者追到狙击训练室对他告白。那时已经很晚,训练室只有他们两个人互不打扰训练。
能天使饶有趣味得看着送葬人礼貌又坚决的拒绝来人,女孩儿脸上挂不住,看了一眼能天使又看看送葬人就奔逃出门,连带来的一束新鲜玫瑰都弃于不顾,零落散开躺在地上。能天使放下铳,几步走过去拾起来,放在鼻尖轻嗅,打趣送葬人说:这是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