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只有为时代而著,读书人干预生活、积极入世才有了可能,否则就应了古人的话,‘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些多他一篇不多,少他一篇不少的文章,写与不写,没什么两样,不如让自己和他人落得个清净。读书人就要有责任感,使命感,要有‘舍我其谁’的担当,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是不是?我们办报人就更应如此,这是我们职业的性质。这家报纸在我手上,先后编发了‘商界良心’系列和‘学界良心’系列,报道了心系家乡的商界学界人士的感人事迹,很振奋人心……不过这不值一提,只想勉励你们年轻人能做出更多益于我们伟大的时代和我们可爱的家乡的事来。是不是?”
丁社长讲得慷慨激昂,筱笙听得两眼发光。他在校时,甚至听到有人用“病入膏肓”一词来评论这个时代,如今听到“伟大的时代”一词,特别提气。他不禁在心里为丁社长鼓起掌来。
“丁社长,听了您的话,我浑身是力量,恨不得马上投身到工作中去!”
“那你想怎么干?不妨说说。”
“我来报到之前,倒是想了想。您看咱们的日报能不能添加个‘民生热线’栏目,通过我们的关注和监督,为百姓办些好事实事,解些燃眉之急,事情不必惊天动地,只要受百姓欢迎,就很有意义。好比他们在辛辛苦苦种庄稼,我们也可以提供些气象情报啊,为庄稼地赶赶麻雀啊,您看……”
丁社长没有马上回答,他站起来,两条瘦长的腿开始来回丈量这间办公室,又好像总也丈量不出结果来似的。沉默了一会儿,他一边踱着步,一边说:“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也了解过别的地方的经验和教训。做新闻的,必先做‘真人’, 既是‘真实’的‘真’,更是‘真诚’的‘真’。有的地方开头做得不错,后来怎么回事?做不下去!不是不想做下去,实在是有些敏感问题,上面不让我们去碰,我们碰了也管不了,最后怎么办?只能管管哪条街道拥挤呀,哪条街道脏乱差呀,结果是将城管的发动起来了,将菜农果农谋生的路子掐断了,你说,这是为百姓办好事吗?”
丁社长说完,踱回了座位上,一屁股狠狠地坐下去,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也许正直的人都是这样。
“哦,还是挺复杂的,看来理论和实践,真不是一回事。那我们就……”筱笙认为领导已否定他的建议了。
“你是被这困难吓倒了?哈哈哈!”丁社长摆一摆手,好一阵大笑,“年轻人,不要一想到困难,第一反应就是撤退嘛,你这个建议挺好,这样,我们容易做的做一些,有点难度的想办法又做一些,想了办法还做不成的那就不做嘛,这样总比逃避要好啊,是不是?”
筱笙拼命点头,觉得领导就是领导,一套一套,怎么说都有理。这次谈话挺顺利,筱笙的岗位也很快定了下来,他和刚平都安排到新闻中心去了。筱笙在报社六楼有了一间和刚平合住的房间,虽不大,但总算在这样一个地级市里,有了自己的居所了。他推开窗户,视线从楼下道旁树的顶上越过,可以看见灰蒙蒙的天空下鳞次栉比的楼房,以及楼房之间留下的横七竖八的街道。一只鸟儿被过往的车辆惊动,发出愉悦的鸣叫,扑啦啦地扇动着翅膀从树缝里飞出,奋力地往别处的树上飞去了。筱笙感觉自己也是一只鸟儿,是不是也能在这个城市上空留下几声让人愉悦的鸣叫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禁微微一笑。
此后有一个月,日子是忙碌而平静的。《临都日报》最近都在宣传一条电话号码,那就是“民生热线”。筱笙和刚平两个年轻人还变着花样来使之更引人注目,比如正式开通那天,前50个打进电话来的有小礼品什么的。
夜里呢,他们会和江诗、捡生去楼下炒田螺,辣得嘶嘶啦啦的,然后对着啤酒瓶子一阵猛吹,怎一个爽字了得。有时他们也会邀小乔的,但她好像在和谁拍着拖,总是没空。就几个臭男人在一起,倒是更轻松自由了,谁也不必装出另一副样子来取悦异性,所以他们什么都能谈,什么都敢说。
江诗和捡生是那种有家室,但又不愿过早被家束缚的人,还有点留恋单身时代,好像是一头扎进了坟墓的人,又伸出一只手,想再抓住点儿坟墓之外的空气。时间稍晚,他们的妻子就会打电话来问这问那,他们呢,心里高兴,嘴里又要借着酒气骂几句,似乎这样才时髦,要是对老婆唯唯诺诺,那还叫年轻人吗?还叫有自己的生活吗?
话题自然也会说到筱笙和刚平女朋友的事。两个过来人会告诫他们,你们这样两地分居,肯定会变的!刚平说,不会的,她是我女人了,她还担心我会变呢。而筱笙就惨了,被他们好一顿批,你这样是嘴边的肉留着给他人吃,你没种?生理有问题?被他们轮番一轰炸,筱笙本来觉得再正常不过的事,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迂腐。
筱笙寻思着如何叉开话题。
夜宵摊是露天的,在“中国人民很行”——筱笙总会将“银行”想成“很行”两字——门前,有一个偌大的停车场,夜间就被这些摊主占用了。他们搭起了一个个只有顶没有墙的帐篷,为的是防止雨点突然造访。如果不是看见一张连着一张的桌子,这里极易让人想到难民营。不过筱笙似乎对破败情有独钟,穿新衣都不自在的他,喜欢逛老街,看古书,买二手用具,所以他对这个随意拼凑的用餐环境,感到舒适且亲切,就像儿时抱着奶奶的破棉被就能睡得特别香一样。不开口说话时他就听周围的人讲方言:“捞班酿,贼锅茄资宝米有租所,舀都舀八等。”
“‘米有租所’是什么意思?茄子煲怎么啦?”筱笙终于想到了一句话来叉开话题。临都是个地级市,各个县都讲客家话,大同小异,而临都市区属方言孤岛,讲西南官话,类似四川人讲的那种。
“啊,他说,老板娘啊老板娘,你当我们是老虎还是豺狼,你这个茄子煲实在差火候,没有煮熟也敢端来我们尝!”江诗一边用面巾纸揩着油光滑亮的嘴巴,一边卖弄起了他即兴作诗的本事来。捡生很配合地笑出了声,也许是嘴唇辣得有些麻木的原因,正常的“呵呵呵呵”的笑声被他笑成了“活活活活”,这么一来,四人都大笑了。
报社是个通讯发达的单位,在这里,筱笙知道了大哥大、BP机,接触了英特网,拥有了电子邮箱,注册了QQ号。这个太时髦了,他的同学大都还没去用,以致QQ上闪动的都是些陌生人。他将这些写信告诉了秦苗,希望秦苗也去学学这些高科技,那样他们就省去写信寄信的麻烦了,何况书信一来一去周期也实在太长。
其实秦苗也开始琢磨这些玩艺儿了。在研究生楼里,她的导师有一间办公室,有电脑,有网络,而导师又总喜欢让她来帮忙写论文、论著,所以,几乎与筱笙同时,她也有了电子邮箱,有了QQ号。有时我们会有这么一种感觉,新鲜事物永远比瘟疫传播得更快!因为瘟疫到来,我们会防御,而追逐时尚的东西,我们都生怕要落伍。
当他们有了对方的邮箱和QQ号之后,最大变化是,睡眠时间可以最大限度的压缩。人的潜能真是无限可挖。原以为这个年龄得有7个小时的睡眠才行,而他们可以晚上聊到0点、1点、2点。而那时候的网络常有掉线的现象发生,那才是最要命的,整个晚上连QQ表情里的一个红唇、一朵玫瑰都没等来,简直无法入睡。筱笙的办公室在四楼,而宿舍在六楼,电脑上的小企鹅没亮的夜里,他人在宿舍,心却下沉了两层楼,他甚至会对刚平说,唉,瞧我丢三落四,又忘东西了,我得下去一趟。跑下去,等老半天才打开电脑,企鹅还是黑白的——这网络,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