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没有说话,少年的脸隐藏在烛火的柔光里,显得黯淡而莫测。他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在想着什么,眼神复杂的变幻。
&ldo;不要问这样的问题,阿黛尔。&rdo;西泽尔沉默了片刻,轻声苦笑,&ldo;这会让我觉得无能为力‐‐你也知道,目下你我都还不能违抗父王的旨意:就如你必须嫁给那个老高黎王,而我必须迎娶晋国的纯公主一样。&rdo;
她僵硬地坐在那里,按着鬓角那一朵白绒花,脸色苍白。
&ldo;哥哥!&rdo;她猛然扯下了那朵代表孀居身份的白花,仿佛心里的恐惧再难抑制,失声哭了出来,&ldo;我好害怕……我不想再被嫁出去!你知道我在高黎后宫是怎么过的么?如今我好容易回家了,父王他又要把我送出去!‐‐我……我不是一件礼物啊哥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rdo;
那样激烈颤抖的话,一连串的倾倒出来。她哭得像一个孩子,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ldo;阿黛尔,你知道,我们现在还不能拂逆父王的意旨。&rdo;他勉力控制着手指末梢开始的颤抖,平静的回答,&ldo;离开了父王的荫蔽,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们一夕之间就会流落街头,一无所有……我们不能拂逆父王,起码在今日不可以。&rdo;
&ldo;不!不是&lso;我们&rso;,是你自己!&rdo;阿黛尔忽然间脱口而出,眼神雪亮,&ldo;是你自己!我不在乎什么都没有‐‐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我才不怕再忍饥挨饿!哥哥,我还是以前的阿黛尔,只是你变了!&rdo;
重病的少女从榻上坐起了身子,直视着他,神色激动,两颊飞红。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样尖刻锋利的话。
手巾悄然掉落,西泽尔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喃喃:&ldo;不要说这样的话。阿黛尔……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不要让我陷入混乱‐‐&rdo;
&ldo;我要说!为什么我不能说!&rdo;她的眼神雪亮,更紧地拉住他,&ldo;是你自己不敢,所以就和父亲合谋把我推进火坑!‐‐你怎么忍心?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样残忍的事!&rdo;
&ldo;不要说,不要说了!你不明白父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我们真的能逃掉么?&rdo;西泽尔脸色苍白如死,不住地后退,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渐渐发抖,有些烦躁地低语,&ldo;阿黛尔,不要逼我。你什么都不知道!&rdo;
她的情绪却再也无法控制,用力推着他,嘶声责问。然而西泽尔却仿佛已经听不到她的话,他的瞳孔开始奇异地扩散开来,勉强举起了手握住身侧的栏杆。
那种颤抖从他手上扩散开来,很快蔓延到了全身。他定定看着病榻上的妹妹,眼里的神色转变了无数次,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却发现口唇也颤抖得无法自制。
&ldo;哥哥?&rdo;阿黛尔微微一怔,顿住了推搡的手。
他没有回答她,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树叶‐‐那种深埋在骨髓里的痛苦又开始蔓延了,他正在忍受世上最可怕的折磨,已经没有余力再集中思想回答她的呼声。
&ldo;阿黛尔,我……&rdo;他晃了一下,紧紧握住身侧的帷幄,然而身体还是一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向着榻下摔去。扯断的纱帐覆盖了他,他急促的喘息,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身体仿佛被某种魔咒控制了,不停的抽搐和痉挛,每次刚刚站起就又重重倒下。
&ldo;哥哥!&rdo;阿黛尔惊呆了,从床上霍然坐起,&ldo;你……你又发病了么?&rdo;
他还是没法说话,牙关紧咬,嘴角有白沫开始渗出。在席卷全身的痛苦抽搐中,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睁大眼睛看着屋顶。目光失去了平日的清澈,显得疯狂而狰狞,苍白的脸在不停的抽搐,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ldo;哥哥!&rdo;阿黛尔顾不得自己还重病在身,穿着睡袍从床上赤脚跳下来,一把抱住了他。他的手痉挛地伸过来,颤抖着握住她纯金一样的长发,手指冰冷如雪。
&ldo;原谅我,原谅我!&rdo;她失声哭泣,向他认错,&ldo;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rdo;
哥哥又发病了‐‐从幼年开始,每当他被逼到死角,精神上承受的痛苦到达一个极限,这种可怕的病就会忽然发作,令他从身体到心灵都瞬间崩溃。然而随着长大,他的性格渐渐坚强,这种病也得到了控制,已经很久没有再犯过了。
西泽尔显然在极力和猝然袭来的病魔抗争,根本听不到妹妹在耳边的哭泣和哀告,然而身体还是崩溃般的不受控制。他眼里渐渐流露除了绝望和愤怒,忽然间推开了妹妹,发狂般地将手肘和膝盖撞向了银制雕花桌脚!
一下,又一下,血肉在尖利的金属上发出钝响。阿黛尔惊叫着扑过来,拼命压住他的手臂,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才阻止了这样疯狂的自残行为。
血从身体里流出来,剧烈的痛苦在一瞬间压倒了病痛,令西泽尔从癫痫的发作里暂时解脱,神智开始一点点回复。
&ldo;哥哥……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rdo;阿黛尔因为恐惧而哭泣,语无伦次地哀求,&ldo;求你别这样……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求求你别这样!&rdo;
西泽尔在她怀里颤抖,紧咬着牙,眼里带着可怕的光‐‐他恨自己。每一次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背叛他的意志,将他所有的能力夺去,让他变成了一个令自己痛恨的、毫无用处的残废‐‐宛如回到了童年时。
他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眼神就像是一匹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狼,绝望而疯狂。
&ldo;不要动,哥哥,不要动!&rdo;阿黛尔按住他的手,将手巾卷成一卷,塞入他紧咬的牙关里,&ldo;我让羿马上去叫医生过来……你不要动。&rdo;
&ldo;不……不要叫羿进来。&rdo;他努力吐出了口里的手巾,剧烈地喘息,&ldo;癫痫是被神诅咒的病。不要让、让一个奴隶,看到我现在的样子……&rdo;
阿黛尔怔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哥哥还是那么骄傲,宁可死也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衰弱无力的一面。可偏偏这种病却是与生俱来,附骨之蛆般至死难以解脱‐‐难道说……他们这一对兄妹,真的是被神诅咒过的么?
西泽尔在剧烈的发病后渐渐平静下来,胸膛不停起伏,脸色苍白如死。她不敢再动,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不停用手巾为他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寂静中,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华丽宽敞的寝宫里。
水晶沙漏里的沙子在无声的流泻,时间缓慢得如同凝固。不知过了多久,西泽尔全身的痉挛慢慢停止,苍白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潮,阖起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ldo;哥哥。&rdo;阿黛尔轻声唤,试图让他的眼神凝聚起来,&ldo;哥哥?&rdo;
他应声睁开眼,虚弱的看着她,眼里的疯狂如同雾气一样的在消散。那一瞬,她在他散乱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