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真活得矛盾又纠结。
隐隐的又听到梨响在喊郡主,我不动声色的往里缩了缩。身后原本是坠着的厚厚帐帘,我退了两步竟靠到一个不软不硬的物什,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匆匆转头时,发现帐帘后忽的闪出一个人影,连日来住在泥泞不堪的十花楼还能让他一身月白长衫微尘不染,真是难为他了。
我眨眨眼睛,思考自己为何对连宋君的突然出现并未惊奇,三思之后方反应过来,自他三日前送我回十花楼,便一直赖着不走。
理由充分且令人无法反驳,雨大路难行。虽然朱槿曾好心的提醒过我,将军府落在比十花楼地势高很多的地方,他这么屈就自己在十花楼过两栖的生活实在令人怀疑。
大约,他只是为了报当初那个&ldo;一扇之愁&rdo;。这种为了让我不痛快宁可自己不痛快但其实并没有造成我多么的不痛快的行径,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连宋两步走到凭栏处,抬眼向下望了望,再转过身时已经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靠着凭栏冲着我笑道:&ldo;你把梨响姑娘怎么了?&rdo;
我苦笑,答:&ldo;其实也没什么。&rdo;看着他的桃花眼,只能暗暗腹诽,难道我当着你的面说是因为您老人家在十花楼蹭吃蹭喝才影响我们主仆关系的么?
连宋对我模棱两可的答案并没有表示异议,又侧着头向下看了一眼,对我说:&ldo;走了。&rdo;
我送了一口气,背着手小心翼翼的蹭到凭栏边,低头看的时候果真只看到楼下的石阶,我感激的冲着连宋点点头,他亦从容的受了。
雨后的落日格外的鲜红,不过此刻只剩下一半将将挂在远处的天际,正巧留的连宋君身后半丈落日余晖,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表情被隐在了背光的阴影中。这么想着,我突然发现我同连宋君正是个并肩而立的姿势,眼下是半座城池。
这样的场景我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不知什么时候,多少年前,我也同一个人这么站在高处,四目所及处是滚滚云海,那时候竟也是个黄昏迟暮,云海翻腾,染着的是红色。
我是如此的笃定这一幕一定发生过的事实。
往事于我,似乎永远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帐,隐隐看得到轮廓,却不明细里。我不知称之为何?前世,过往,上一辈子?亦或是千万年来都同我纠缠的牵绊。
胡思乱想之际,连宋忽道:&ldo;很少有姑娘能站在臣身边这么久一直不说话,殿下在想什么?&rdo;
我摇了摇头,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街道幻化成的水带上的粼粼波光也渐渐暗了,一个念头忽然闯入,我脱口而出:&ldo;唉,那个,你见过海么?&rdo;
即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依旧能感觉到这个问题居然让连宋君愣了片刻,他古怪的咳了咳,反问:&ldo;唔,殿下何出此问?&rdo;
我想了想,直截了当的回答:&ldo;嗯,主要是平安城夏天常常洪水肆虐,我想看看水多到不可收拾到底能成什么样儿。&rdo;
连宋君的嘴角似乎抽了抽,默默的换了话题:&ldo;不早了,我们回去吧。&rdo;
我摸了摸肚皮,觉着也该是吃饭的时间,点头允了准备转身往屋里走。可步子没踏出去一步便被连宋君伸出的手拦了下来,我皱着眉头气愤到:&ldo;说回去的是你,现在又拦着我,你不饿啊?&rdo;
连宋侧过头,借着最后一丝夕阳的光辉我看到他挑起嘴角微笑的表情,果然我发毛的样子他挺受用,朗声道:&ldo;臣的扇子已经寄在殿下处几日,可否在臣回府前把扇子还给臣?&rdo;
我一呆,反问:&ldo;你要回去了?&rdo;
连宋举起的掌心忽然多出一块红玉,是个水滴的形状,玲珑温润,剔透光华,卧在他好看的手掌上,盖住了他的掌纹。红玉一头系着金丝绕成的线,丝线缠在他修长的指尖。
夕阳终于沉落,红玉上流光一转,连同连宋的手掌一齐没入灰暗。
隔着一层夜幕,连宋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什么放入我手中,与此同时我的后腰际一空,他已经拿着扇子转身离去了。
&ldo;成玉,我拿这个同你换如何?&rdo;
手心里的红玉还带着他的温度,我僵在原地,挪不动步子。
这是我印象里,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第二章(三)
雨后天霁,积在平安城街道中的水也终于褪去,而在平安城生活了多年的居民们对于灾后重建这种事情简直是手到擒来,大家纷纷抱着被子到自家院中晒起来,晒被子的同时晒晒自己,连日来的阴雨天气,发霉的不仅仅是被子。
向来别具一格的十花楼当然不会放过这次全民晒太阳的好机会,人家晒被,我们晒花。暴雨后的阳光最是毒,朱槿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我和梨响把被氤氲湿气璀璨了几天的花花草草挪出楼来,让它们好好享受日光。
头上渗出的汗水粘哒哒同额发糊在一起,里衫也湿透了,紧贴着皮肤,让我没走一步都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大约这样的身体感觉影响了肢体行动的效果,被我抱着的落樱草拄着下巴不耐烦的咂咂嘴,抱怨我走得慢且晃悠。
我转过头看看梨响,她正同怀里的秋海棠聊得欢畅,只言片语被微风送进我的耳朵,我没忍住皱了皱眉,这帮不八卦会死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