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婶虽挨了训,却晓得自己讨了方氏喜欢,脸上丝毫不见狼狈,端着簸箕,将背挺得直直的。杨婶暗地里朝张伯临竖了竖大拇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张仲微,意为叫张仲微向他学着点。
林依倚在窗前,嘴角啜着笑,仿佛看一出热闹剧目,主题与自己无关。张仲微的目光朝这边投来,她忙闪身躲进帘后,直到瞧见地坝上无人,才走了出去,到厨房拎水洗澡。
过了几日,粮食晒干,李三来称过,比预期的两石还多了三、四斗。林依装着帮忙,亲眼瞧着他将粮食送去了城里,隔日便起了大早,去见丁牙侩。
丁牙侩见着她,笑道:&ldo;你还真是手脚快,我昨日才把李三担来的粮食卖了,今日你就到了。&rdo;
林依接了交子,一张张数着,笑道:&ldo;我姑姑正缺钱使,催着我来,没得办法。&rdo;卖粮的钱,一共一万零三百五十文,她默算会子,福身道:&ldo;多谢丁牙侩,这粮食卖的是最高价哩。&rdo;
丁牙侩将一包留种的稻谷递与她,摆手道:&ldo;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往后还要靠你多照顾生意。&rdo;林依接了,又数出一百文钱,请他转交李三作工钱,再将交子叠好,藏进怀里,又将零散铁钱使个破烂布袋子装了,准备离去,丁牙侩却唤住她问道:&ldo;你姑姑不用缴秋税么,怎地不留点子粮食?&rdo;
林依回头一笑,答道:&ldo;今年丰收,粮价马上就要降了,待到缴税时,再来街上买。&rdo;
这行情,丁牙侩也有预料,因此才先替她将粮食卖了,但听得这番见解从个女孩儿口中讲出,难免惊讶。林依瞧见他脸上神色,忙将此事推到她&ldo;姑姑&rdo;身上,这才混了过去。
林依带着&ldo;巨款&rdo;回到张家,栓门藏钱,铺纸记账,今日粮钱,加上往日积蓄,总计一万一千八百余钱,她提笔算了算,一年的饭食钱,须得四千八百文,开春后还得买农具,加上日常用度,至少需留足六千文;再还掉一部分欠债,手头所剩无几。
这般下去,不是办法,开源还是节流?按说住在乡下,没得拿现钱吃饭的道理,但她现下自己没得厨房,就算有米菜,也无法做得饭,节流一项行不通。开流,继续做活计十文十文地赚?林依坚决摇了摇头,她托腮苦思冥想,忽地一拍脑袋,真真是远的想得到,近在眼前的却没瞧见,自己不是还有一亩地,怎能由它空到明年春天去。她那世村中,家家户户都是收完稻子种青菜,待到十月里,再种冬小麦,虽是穿越了,气候土质却无甚变化,那世能种,这里定然也能种。
林依越想越觉得有奔头,隔日就去地里施了底肥,谋来白菘种子撒了。她专心致志干活儿,不曾留意,任婶自她从茅厕里担农肥起,就一路尾随在后,待她种完白菘回到张家,马上被方氏叫了去。
方氏自家务农,却嫌她身上有臭味,只许她远远儿站在门口,问道:&ldo;那块地是哪个的?&rdo;林依早已想好说辞,忙道:&ldo;我卖络子挣了几个钱,又瞧着那块地现下正空闲,便租了来,种点儿白菘。&rdo;
方氏笑起来,向任婶道:&ldo;我还从未听说过水稻田里种菘的,真真是奇谈。&rdo;任婶迎合道:&ldo;怕是她拿不出下月的饭食钱,缺钱缺慌了。&rdo;二人齐声笑起来,方氏对她一阵冷嘲热讽,又问道:&ldo;你种白菘我管不着,但偷我家农肥作甚?&rdo;
林依没料到她连两桶粪肥也要计较,无奈之下,只好将个好处抛与她,道:&ldo;二夫人的地,种不种白菘?若是不种,租几亩与我,再搭些农肥,可好?&rdo;
任婶抢先嘲讽道:&ldo;谁与你一般傻,要种那劳什子。&rdo;
方氏没急着出声,心道,自家田地,空着也是空着,租把她折腾,能赚几个钱,何乐而不为;再者,她种得越多,赔得越多,到时两手空空交不出饭食钱,岂不正遂自己心意?她想到这里,转了笑脸出来,道:&ldo;我家田留着还有用处,腾不出空来,但你要赚钱,我哪忍心不助你,每亩且算作一百文罢,你要租几亩?&rdo;
她在盘算,林依也在盘算,租种张家田地,本是灵机一动,但细细思量,租田来种却是好处多多,来年种水稻前,村中田地都是空着,略讲一讲价,租金定然十分便宜;农闲时节,雇几个佃农,价钱想来也不贵,通共算下来,赚头极大。
她脸上笑容,比方氏更盛,讨价还价道:&ldo;二夫人,我打络子不易,钱不多,只出得起五十文钱,你若愿意,我将你家百亩地,尽数租下。&rdo;
每亩五十文,百来亩地至少能收入五千文,但张家今年粮食卖了不少钱,方氏不缺钱使,就想要高价,咬定一百文不松口。林依也不多话,转身就走,她越想越觉得租田是个好主意,暗道,反正种白菘一事已让方氏晓得,索性多租几亩地,大干一场。她心里想着,脚下就没停,直接向户长家去,走到半道,却又思忖,私下租地,若是到时他们瞧见赚头来反悔,怎办,还是寻牙侩,办个合法手续的好。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离日头下山还早,便转了个方向,直奔城中,来寻丁牙侩,玩笑道:&ldo;昨日你才说要我照顾生意,今日就与你送来了。&rdo;
丁牙侩笑问:&ldo;你姑姑还要买甚么,不是我夸口,只要她想得到,我就与她买得到。&rdo;
林依答道:&ldo;我姑姑想租几亩地,雇几个人来种。&rdo;
丁牙侩脸上现出疑惑,奇道:&ldo;这时节租地作甚么?&rdo;
林依笑道:&ldo;容我先卖个关子,待得你再去我们村子,便晓得了。&rdo;
丁牙侩久做中人,知晓进退,见她不愿开口,也便罢了。待林依付过中人费,丁牙侩又递过一张纸,让她付个定金,再拿回去请她姑姑签名字。林依暗忖,租契不同地契,乃是一式两份,到时村中熟人见到契纸上&ldo;林依&rdo;二字,哪有不传的,与其让丁牙侩去疑心,不如自己先挑明。
她思及此处,便朝丁牙侩一笑,问他要了笔,从容签下&ldo;林依&rdo;二字。不料丁牙侩见多识广,丝毫不以为怪,了然一笑之后,反关心她道:&ldo;你租地耕种,若赔了本倒还罢了,要是真赚了钱,不怕人人都来扰?&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