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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张伯临眼尖，瞧见了他们的小把戏，嘻嘻一笑又准备出声逗林依，却被张仲微一把搂住了肩膀，拖到书堂里去吃午饭。

书院里的学生，大都是城中人，此刻全回家去吃饭了，书堂中空荡荡的，别无他人。林依走了进去，见张氏兄弟二人狼吞虎咽，忙劝道：&ldo;慢些吃，莫噎着。&rdo;张仲微吞下一块熏肉，道：&ldo;教授不许我们在书堂吃饭的，得赶紧。&rdo;林依闻言，也怕他们被教授抓住挨训，便站在门口替他们守着。半大的小子，吃饭就是快，没过会子就将三盘子菜扫了个精光，林依快手快脚地收拾好残局，拎起食盒准备回家。

张仲微送她到门口，问道：&ldo;你带了我与你的糖？&rdo;林依摇了摇头，只道放在家中，没把将糖转送杨婶一事告诉他。张仲微从荷包里摸出二十个铁钱，递给她道：&ldo;方才叫你一起吃点子，你却不肯，我还道你带了零嘴儿呢，原来是空着肚子。这钱你拿去买些吃食填填肚子罢，莫要饿着了。&rdo;林依摇头，把钱推了回去，拍了拍胸口，道：&ldo;出门时杨婶与了我几个钱呢，不消担心我。&rdo;说完不等张仲微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她怀里哪有甚么钱，只有两双万字格的鞋垫，那是她空闲时向杨婶学来的手艺。收购鞋垫的小店就在回去的路上，她熟门熟路地进去，将两双鞋垫卖了十文钱，然后径直回家。

等到她饥肠辘辘地踏进家门时，饭已开过了，还好杨婶与她留了些饭菜在锅里。她到厨下三两下吃完，将碗刷干净，随即钻进卧房，自床下扒拉出一只黄铜小罐子，把那十文钱丢了进去，这只罐子是张八娘的，因此就算被方氏或任婶发现，也会以为是张八娘攒的私房钱，而不会被没收掉。

小罐子在手中沉甸甸的，林依觉察到重量不对，忙捉住底子上的罐脚儿，将罐子掉了个头，倒出里头的物事来，果然，在一堆零散铁钱中，赫然有一小块银子。她捏着银子正纳闷，忽见张八娘进来，便举高了手问道：&ldo;这是你丢进去的？&rdo;张八娘点头，突然又拍了拍额头，懊恼道：&ldo;是我思虑不周，征租税、发官俸才用银子呢，平素谁使这个，拿出去招人现眼。我叫任婶去兑房换成铁钱或交子，可好？&rdo;

林依摇了摇头，把银子递还与她，道：&ldo;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好意我心领，但钱还是我自己攒的好。&rdo;张八娘觉着不可思议，道：&ldo;我晓得我娘不愿你嫁给我二哥，可就算嫁与别人家，陪嫁的花销亦不会少，靠你这般十个钱十个钱的攒，待到嫁妆攒齐，人也老了。&rdo;

林依唇边浮上一丝苦笑，这生在蜜罐里、心地单纯的八娘子，还真以为她是攒嫁妆呢，她寄居张家，何处不须打点，就是每月对付任婶，都要花费不少。

张八娘见她摸着罐壁不做声，晓得她是倔脾气上来，定不会再收这银子，只好叹了口气，将银子收起。

林依收拾好黄铜罐子，一抬头，瞧见张八娘歪在床上，托着腮愁眉苦脸，忙问：&ldo;怎地这副模样，可是方正伦又追着你满院子跑了？&rdo;方正伦乃是方氏娘家哥哥的独子，与张八娘有婚约在身，此刻正随他父亲在张家作客。

张八娘面露鄙夷，道：&ldo;他倒是想，可惜追不动。&rdo;林依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大胖子肥头肥脑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ldo;他又长胖了？&rdo;张八娘气鼓鼓地抱着枕头捶：&ldo;浑然似头肥猪。&rdo;

林依弯着腰笑了一气，奇道：&ldo;你既不喜欢他，当初为何要同意这门亲事，我记得你爹是曾问过你的意思的。&rdo;张八娘幽幽叹气：&ldo;中表亲，最是兴头呢，爹和娘，都是极愿意的，至于我，爹在家时只教我认字读书，直到今年娘才教我学女工，我手笨，学得又不好，除了嫁进舅舅家，又有谁愿意要我呢。&rdo;

林依见她难过，忙安慰她道：&ldo;中表亲也无甚不好，至少知根知底，像那也来提过亲的村东村西的小子们，你见都不曾见过，哪里晓得好歹。&rdo;

张八娘听了她这番话，复又高兴起来，笑道：&ldo;是这个理。&rdo;

二人正说话儿，任婶来请，称方正伦的娘亲来了，要见一见张八娘。张八娘听说舅母来了，吓得缩到了床角，将头摇成拨浪鼓，说甚么也不肯去。任婶狠狠剜了林依一眼，那意思，是怪她带坏了张八娘。林依暗叹了一口气，这与她有何关系，明明是那王氏太跋扈，才使得张八娘不敢去见她。任婶催得紧，她又着实可怜张八娘，只好帮着劝了几句，答应陪她一起去堂屋见客。

堂屋里，主座上坐着方氏，客座上依次是方氏的娘家哥哥方睿，娘家嫂子王氏，及内侄方正伦。王氏向来出手大方，与了林依一套新衣，一双鞋袜作见面礼，又将一对镯子套上张八娘的手腕，拉着她问东问西。趁着这空档，方氏叫过林依，问道：&ldo;中午你去书院送饭了？&rdo;

林依奇怪，去书院送饭，不正是方氏的吩咐，怎又来问？她不知其意，便只点了点头。方氏盯了她一时，没有继续追问，但脸上却是铁青一片。林依还在疑惑，忽地瞧见任婶得意模样，猛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方氏的吩咐，分明是任婶在杨婶处吃瘪，设局报复，也怪自己粗心大意，竟信了她的鬼话。

第3章小难临头

堂上毕竟有客在，方氏的坏脸色未持续多久就恢复了正常；她娘家哥哥方睿捧着一盏茶，不知望着何处，魂游天外；方胖子方正伦一双小眼直直盯着张八娘，舍不得挪开。王氏拉着张八娘，问过了衣食住行，开始进入正题，考询女工厨事学习进度，当她得知张八娘还未学会做饭，脸上立时就不好看起来。

方氏显出几分惭愧，毕竟闺女学技不精，乃是做母亲的教导失职，她见王氏是要继续考问张八娘的样子，忙起身与她续茶，问道：&ldo;嫂子，听闻城中小娘子，都爱将脚缠得小小的？&rdo;王氏叫她打了岔，有些不悦，道：&ldo;教坊的舞女才那般行事，正经人家的娘子，少有缠脚的哩，你问这些作甚。&rdo;

方氏讨了个没趣，回位坐下，借着吃茶掩饰尴尬。王氏拖了张八娘的手，要现带她去厨房见识厨艺，唬得她一张小脸惨白惨白。方氏心疼闺女，且担心她出丑，忙上前一步拽了王氏的胳膊，不住地朝方睿打眼色。方睿皱了眉，起身道：&ldo;时辰不早了，家去。&rdo;王氏不愿意，拽着张八娘的胳膊不肯放，无奈方睿几个大步出了院子，她只得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跟着出去了，临行前还再三叮嘱方氏要加紧调教张八娘。

方氏憋了一肚子的气，但王氏要瞧未来儿媳的手艺尚属正当举动，不好挑得她的刺儿，只能在心里骂几句罢了。她坐在椅子上闷了一时，就又想起林依上书院送饭的事体来，黑着脸唤来任婶吩咐道：&ldo;取布条子和明矾，与三娘缠脚。&rdo;任婶还不曾应声儿，杨婶急了，道：&ldo;二夫人你这是作甚，听说缠脚疼着哩，三娘子又不是舞女，何苦让她遭这个罪。&rdo;张八娘也从旁帮腔道：&ldo;咱们生在乡间，缠了小脚怎好走路？&rdo;方氏心中冷笑，正是要缠一双不好走路的小脚，才走不到书院去送饭呢。她一语不发，站起身指了指厨房的门，张八娘立时不敢再吱声，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去了。

下人是不敢违背主人的意思的，杨婶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走过去安慰了林依几句后，陪着她回房。任婶到偏房寻了块粗布，胡乱撕作长条，再按着方氏的吩咐找明矾，却未翻着。其实她根本不会缠脚，加之晓得方氏只是想罚林依，并不是真要与她缠出一双漂亮的小脚，便放弃了明矾，单拿了布条来使。

粗糙的布条摩擦到脚底，有点疼，有点痒，林依眼见得任婶伸了手，要折她的脚趾头，突然微微笑起来：&ldo;若二夫人晓得是任婶让我去书院送饭的，不知会作何感想。&rdo;任婶第一反应是矢口否认，但证人杨婶就在旁边站着，她只好服了软，缩回手道：&ldo;不折了，松松缠几道罢。&rdo;林依却摇头：&ldo;还是稍稍折一折，不然叫二夫人瞧出来，咱们都不好过。&rdo;任婶点了点头，依她所言，半折脚趾，做了个样子。杨婶对这样的结果颇感惊喜，却又不解，待得任婶离去，悄声问道：&ldo;明明是任婶使坏，何不向二夫人言明？&rdo;

林依苦笑道：&ldo;二夫人正愁寻不到法子整治我，若是听说了实情，只怕不但不罚任婶，还要赏她呢。&rdo;

杨婶一想，这还真像是方氏行径，她也寻不出甚么好法子出来，只好安慰了林依几句，起身离去。

这般缠的脚，坐着时无甚感觉，但只要站起来走动，压在下面的四个指头，便会钻心的疼痛。房中只剩了林依一个，但她仍不敢解开布条，生怕方氏会突然前来察视。

黄昏时分，方氏还未现身，林依慢慢挪到了桌前，对门而坐，边练字，边盯着门口。一刻钟过去，她未等来方氏，却见张氏兄弟出现在门口，不禁惊讶道：&ldo;你们怎地来了，小心二夫人瞧见。&rdo;

张仲微存了心来看她，脚下未停，道：&ldo;我娘带八娘和任婶出门去了，我们来寻你有事。&rdo;既是方氏不在，林依便安下心来，她晓得乡间不甚讲究男女大防，加之他们兄弟俩是一起来的，算不得独处，更是无甚妨碍，于是坐得稳稳的，搁了笔等他们道明来意。

张伯临走到她对面坐下，自笔架上取了支斑竹管的兔毫笔，在指间飞快转着，啧啧道：&ldo;你倒是悠闲。&rdo;张仲微看了林依一眼，替她辩解道：&ldo;练字是好事。&rdo;

林依轻轻一笑，问道：&ldo;你们所来何事？&rdo;

张仲微道：&ldo;我与大哥商量，想凑份子与八娘添妆，却不知买甚么好，因此来向你讨主意。&rdo;

林依列了些张八娘平素的喜爱之物，笑道：&ldo;若真凑份子，算我一个。&rdo;

三人讲了会子闲话，张仲微估摸着方氏将回，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包果子递给林依，同张伯临两个告辞。林依站起身，欲送他们到房门口，却忘了脚是被裹住的，脚趾头乍一吃痛，就有些站不稳，左摇右晃了好几下，才扶着桌边边勉强站住了。

张仲微紧张起来，忙扶她坐下，连声问她是不是身子不慡利。他们在场，林依不好弯腰去揉脚趾头，勉强笑道：&ldo;缠了脚而已，不是甚么大事。&rdo;张仲微皱起了眉，张伯临却抚掌大笑：&ldo;缠得好，缠一双小脚才惹人喜爱呢。&rdo;

别个受苦，他却高兴，林依瞪了他一眼，气道：&ldo;出去寻你的小脚娘子去。&rdo;张伯临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先一步离去。他一走，张仲微便道：&ldo;我替你解开。&rdo;他蹲下身，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红着脸道：&ldo;你自己来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