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害怕跟任有和独处,更害怕回到有爸爸待著的家里,那让他大声说话都不敢,如果弟弟再做出什麽过分的事情,他不知道怎麽才能阻止。但是拖也拖不过去,他还不肯走,任有和已经找来了,拧著书包从夕阳里走过来的样子帅得像一副画,引发成群女生围观。几个男同学也露出羡慕的眼光,唯独任有家一看到弟弟就面色发青,全身都下意识地绷紧。任有和完全不理哥哥紧张的反应,跟没事人般动作坦荡,一路走到哥哥面前站定,表情自然地开口,“哥,可以回家了吧?”虽然是问句,任有和的语气却很肯定,任有家也不可能在众位同学面前跟弟弟翻脸,只得点点头收拾东西,刚拧起背包就被弟弟拿过去,“我来背。”旁观的同学们这下都知道他们是兄弟了,嘻嘻哈哈地跟他们开玩笑,“你们感情真好……”“是亲兄弟?长得不像嘛!”一个跟任有家非常熟的男生撞了下他肩膀。任有家被那句“感情真好”刺激得尴尬又难过,垂下头茫然看著地面,对撞他的那个男生勉强“嗯”了一声。任有和眯起眼睛看了那个男生一眼,把哥哥往自己身後一拉,“这位学长跟我哥很熟?”“呵呵!当然啦,我们是同班,三年了!他有提起过你哟!”那位男生回想了一下,挠挠头笑得很夸张,“唉呀,你跟他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他说你很漂亮,很乖,小时候经常被认错是女孩子!”任有和认真地听著,抓住哥哥的手更紧了些,对那个男生露出温和的微笑,“小时候嘛,後来一下子就蹿高了。学长,多谢你对我哥的照顾,我们先走一步,改天请你吃饭。”任有家感觉到手腕上变大的力道,惊恐地抬起头看向弟弟,只看到一对漆黑如墨、情绪难测的眼珠,也正在专注地盯著他。他一个哆嗦,转而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那位同学,但马上就意识到这没有任何作用,赶紧又别过头抿紧了嘴唇。那个男生愣了一下,张嘴就问,“有家,你怎麽了?脸色这麽难看?”任有和揽住哥哥的肩膀,对众人笑著解释,同时道别,“我哥昨天看到我太高兴,喝多了一点,所以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我还要监督他吃药了早点睡觉,各位学长,我们真的要回家了哦,明天见!”这下大家都恍然大悟了,纷纷点头应和,“啊,难怪有家昨天下午偷溜,今天精神还这麽差,好啦好啦!今天的事做完了,你们赶紧走吧,就算还有事也我们来收尾!”任有家什麽也不能说,沈默地被弟弟拉走。任有和一手拧著两个背包,另一手不容违抗地拽著哥哥,两条长腿跨步本来就大,还越走越快,到後来任有家都被拖得带点小跑了,仍然没有开口叫弟弟放慢一点。如果可以,他真想变成哑巴,因为他从弟弟的表现就能看出,对方肯定是在生气,也肯定有些不中听的话想要跟他讲。两兄弟单独走向校门口,身边再没有其他人,任有和才沈下声音质问哥哥,“你把我小时候的事讲给他听?你跟他什麽关系?好到连我的事情都可以拿去跟他分享?”任有家动了动嘴唇小声解释,“他也把他家里的事情讲给我听……关系好的同学都是这样。”任有和站住脚,偏过身居高临下地注视他,脸上终於显出明显的怒意,“不一样!我们跟其他家庭不一样!”任有家眼眶发热,用尽控制力才把泪水强行逼回去,从昨天就开始累积却不敢发泄的愤怒也被激发出来。他从嘴到手都因为气愤而发抖,噙著眼泪怒视弟弟,“是不一样!人家的家庭不会……人家的弟弟绝不会对哥哥……做出……做出那种……”任有和挑眉冷笑一声,“哦?你知道?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怎样的家庭才是真正的丑恶!当然,我们家也够可以的,一个酒鬼爸爸,一个红杏出墙的妈妈,生出了我这个变态,你这个说教家。”她还好吗“你──”弟弟真的是从里到外都完全变得可怕,对亲哥哥做那种过份的事情就算了,还用这样恶毒的言辞来诋毁自己的亲生父母,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为什麽这样的人会是他的弟弟呢?排山倒海的愤怒把任有家整个身心都彻底侵占,他想要甩开弟弟的手往前跑,却被对方铁钳般的手掌捏紧了不得挣脱,还继续用那种没事人的表情和语气对他说:“你想干什麽?这里是学校,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是怎样的?其实我不介意,就看你了。”“……”他被弟弟赤裸裸的威胁震慑住,看著对方的眼神,他就知道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连侵犯亲哥哥的事情都做了,何况是把陈旧的家丑昭告天下……他早该知道,弟弟是恨他的,不止恨他,还恨著妈妈,恨著爸爸,恨著这个家庭里的所有人。他只是没有想到,弟弟会恨得这麽狠。一个因为家长的关系破碎掉的家庭,无数年轻人都有这种不美好的经历,但很少有人会这麽偏激地报复,毕竟那些伤害自己的人也都是自己的血脉之亲。可是他的弟弟,任有和,就可以恨得这麽离谱,那说明什麽呢?弟弟天生就是一个偏激狠毒的人?他忍了又忍,把心里更多愤懑的骂句都吞回肚子里,出於太深的恐惧而主动示弱,“不要吵了……有和,回家再说。”天知道他有多麽害怕回家,但是他更怕在外面就被弟弟暴露出自家那些肮脏又丑恶的秘密。爸爸退休了,妈妈改嫁到了外地,旁人的眼光,他们可能不再顾忌,可是他还在这个城市上学,以後还要在这个城市工作、结婚、生子。弟弟无论多麽的坏,总会因为报复够了得到满足而放弃。那时候的他就可以解脱,去寻找自己平凡的幸福。他绝对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绝不会像自己的父母那样,造就一个失败的婚姻和破碎的家庭。他人生的理想很渺小,以上就是全部。他需要忍,也只能忍,不能让愤怒主宰他的生活,即使再怎麽难熬,他也会走过去的,就像他已经走过来的这些年。在见识到任有和的恨意有多麽根深蒂固之後,他暂时放弃了挽救弟弟的念头。也许弟弟说得对,自己就是个虚伪无用的说教家,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事。弟弟看到他放软的态度,脾气也跟著下去了,再次拖起他的手在校门口搭车。一路上弟弟跟他说话,他都逼著自己和颜悦色,回到小区走到自家楼下,他们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对方的面孔已经苍老许多,但他们俩都记得很牢,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任有和的反应比任有家更快、更激烈,冷著面孔张嘴就赶,“你在这里干什麽?滚!”那男人残留著几分英俊的面孔堆出笑来,一点也不生气,还用讨好的语气夸赞任有和,“唉,你是有和吧?长这麽高了?真帅啊。那个……雅丽她还好吗?”任有和居高临下看著那个男人,很有一拳打过去的意愿,但是很好的忍耐住了。他眯起眼反问对方,“你怎麽知道我回来了?”“呃……我听邻居讲,说你昨天回来了,雅丽没跟你一起来?”“托你的福,她再嫁得很好,过得也好。”任有和审视面前的男人,那一身旧衣和沧桑的脸,显然过得不怎麽样,於是凉凉地补充,“肯定比你好多了。”“……”那男人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痛苦神色,“是我不该,我辜负她……”“少在我面前说这些恶心的话!让开!”任有和简直想吐,一把推开那男人,拉著哥哥就要上楼。安慰我郑浩德跟在後面追过来,语气卑微地叫著他的名字,“有和,我是真的很後悔,你爸不好相处,不如来我这边住吧!我会对你好的!”任有和忍不住笑出来,回头逼视那个站在楼梯口显得分外渺小的身影,“凭什麽?郑浩德,你还真以为你是我的谁?你老婆孩子呢?都被你逼死了?”郑浩德尴尬地笑,干巴巴的声音透出几分可怜,“前两年离了……孩子都判给女方了。”任有和有点惊异,但也在意料之中,如果不是这样,这男人怎麽会来找他。没了老婆,也没了孩子养老,就想起曾经被抛弃的婚外恋对象,还有她那个从生出来就被自家丈夫打骂到大的“便宜儿子”。“呵呵,还真是大快人心。你是又出轨了吧?”任有和站住脚,施舍般欣赏男人的丑态。“我唯一喜欢过的女人就是雅丽,其他都没有感情……”那男人张口结舌地解释。“够了,少装情圣,这关我什麽事?”任有和恶心得听不下去了,拉著哥哥快步上楼。进门之前,他小声问哥哥,“你怎麽一直不出声?你很想我跟他走吗?”“……”任有家只想沈默的被弟弟忘记才好,但逼到眼前,也没办法继续装死,“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