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熙落水那日琥珀手中的沉香木刻花摆件本就是动过手脚的,依照伽罗姑姑所说,能在珍宝阁动如此手脚的人,除慧贵妃不作第二人想。江嫔聪慧,一早便发现摆件有异却藏而不发,一边暗查此事幕后主使,一边等到自己有了身孕且胎相稳固后才一举揭发,若证据确凿坐实了为慧贵妃所为,毒害嫔妃罪名尚可,残害龙裔却是罪无可恕!
转念又想到,施氏与江氏同居麟趾宫,正是顶罪的最佳人选。可见翠彩出首指认施氏,青鸾殿搜出证物,总总事物都是慧贵妃一手策划。云熙落水与她而言正是机缘,恰巧为栽赃施氏提供了一个契机。
由此可想慧贵妃心思之深沉叫人不寒而栗。又想到昭德殿上她与云熙笑语嫣然的模样,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把冷汗,只恨不得此时插上一双翅膀,快快飞回凝阴阁报信才好。
“莫忘?”面前有人沉声唤道。我恍然回神,惊觉不知何时伽罗姑姑已退出木室,一身明丽长衫的皇帝,就立在眼前幽幽看着我。
处于本能,我膝盖一弯就要下跪:“奴婢失仪,奴婢该——”
一只大手在我毫无防备时伸过来,将我的一只手紧紧包裹住,他手心的温暖飞速传递至我的四肢百骸,刺痛了我每一寸皮肤。我茫然的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眉目深沉处划过一丝快意。
他微一用力,我便借势站直了身子。这样面对面一比较,他蓦然唇角一弯:“高了。”顺势拉过我的另一只手,同样包裹在掌心之中,道:“在屋里站了这么久,怎么手还这样冷?”
这些语气中的暧昧与柔情来得这样突然和意外,我不能自己的双颊热潮涌动,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蹦出胸膛。慌乱中大脑一片空白,忘乎所以的张口道:“在这宫里我总是觉得冷。”
“告诉朕,方才你在想什么?”他凝视我一会儿,轻柔的问道。
“奴婢在想,”我看着他那双黑如茫夜的双瞳中重又显出一个小小的我来,一时喜极却无法展露一丝笑颜:“奴婢今天一定是要死的。然而在死前能看到皇上,奴婢真心觉得高兴。”
意外的表情只在他面上停留了一瞬,转而消失在浓黑的眉峰处:“你这样说是在跟朕表白吗?”他浓浓的眼底划过得意,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这么说,那日在甘露殿倒不是朕自作多情。”
我不意他居然在此时与我儿女情长,且被这样直白的说中心事,由不得耳根发烫,一张俏脸臊的通红。只得低下头去,耳边又听他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朕是想过要杀你。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底线,刺探朕的秘密,朕若再留着你,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一只手在我额角边轻轻拂去几缕乱发,他依旧缓缓而言:“不仅如此,你还是第一个敢让朕吃瘪的人——”
“奴婢——”听他这样说,我忍不住抬头分辨,正巧看见他唇角的弧度温和而绚丽,长长的睫毛在平静俊朗的脸上投下工笔画一般的阴影:“作为惩罚,朕要你老实回答朕几个问题。你这次来是为了荣贵人,还是为了你自己?”
情动之下哪里还有理智的立足之地。我只觉如坠梦中,再回头想想,都说为帝君者喜怒无常,他今日对我这样柔情蜜意,又放任我去听伽罗姑姑与他的对话,原来在他眼中,已将我认定是个死人了!
大约是将死的缘故,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恐惧羞怯如烟云一般在他和缓轻柔的语气中消失殆净。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情此景莫不如此吧。于是垂着头坦然道:“自我家小主得皇上宠爱后,耳根一直不清净,小主对皇上一片深情,即便不想理睬这些流言,却也辗转日夜不安,又苦于不明真相无法排解,只得暗自隐忍。奴婢看不得小主为此事神伤,私下里自己拿的主意。奴婢想既然误打误撞来过一次,再来一次又有何妨。奴婢不是有意冲撞圣驾。”
“如此说来,是要拿朕的事情向主子邀功?”他的唇角抿成一条刚直的线。
“奴婢不是邀功。”我急急向他辩解:“奴婢只是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贤淑皇后是朕的妻子,荣贵人的容貌能够肖像几分亦是她的福分。”他的眼光从我脸上凉凉划过,转至那副画时,已含了无限柔情:“朕无需隐瞒,也不屑隐瞒。”
“可是莫忘,你为什么想知道?”他忽然转过脸,狠狠抬起我的下巴逼迫我与他四目相对:“朕再问你,既然知道流言非虚,既然知道朕待荣贵人如此,你又作何感想?”
我愣愣看着他俊逸非凡的面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该作何感谢?是替云熙伤心情谊错付,还是暗自窃喜倾慕之人未付真情——其实就算他没有云熙,还有慧贵妃、湘妃、陆昭仪、三宫六院无数的绵绵深情——可是只有云熙,能让我产生愧疚和自责。然而他不爱她,好在他爱的不是她——那种说不出的欢心与释放,明明白白的倒映的在他看我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