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骏抿了抿唇,拂去脸上的彩纸,忍不住开始笑。钟遇推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过来,上面插着数字“18”的蜡烛,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苟东岳用力搂过他的肩膀,薅了把他的脑袋,得意道:“哥出的主意,怎么样?”梁骏一肘子捣在他胸口,还是笑着的,“不怎么样,我生日明明是昨天。”“补给你的嘛。”蛋糕推到他面前,大家起着哄,“快快快,许愿吹蜡烛!”梁骏有点儿羞赧,他本想说,小孩子才许愿,可是在大家殷切的目光下,他还是闭上了眼睛。应晃朗站在他身后,愈发觉得自己只是个误入此地的局外人。许完愿吹了蜡烛,开始分蛋糕。梁骏和他的朋友闹哄哄的,笑闹着,边分边往脸上抹奶油。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开心。应晃朗孤零零站在一边,还是钟遇切了一块蛋糕给他,请他坐到吧台,问他要不要来一杯。应晃朗道了谢,说不用了。他低头小口吃蛋糕,努力乐观地想,至少这蛋糕味道不错。钟遇倒了杯果汁给应晃朗,然后开酒去给那些小孩儿。五颜六色的灯光开始闪,有人自告奋勇上台担起了dj的活儿,钟遇上去教了一些基本操作。进来前应晃朗瞄了一眼挂着的门牌,上面标了营业时间,算算还有一个多小时可供小孩儿们随意闹。他想他真的是年纪大了吧,以前这样的聚会,就算是沉默地缩在角落,也有几分怡然自得,如今却觉得处处格格不入,心里只剩一个“逃”字。节奏强劲的音乐震耳欲聋,苟东岳窜上台抢了麦克风,“艾瑞巴待嗨起来!!!”应晃朗在吧台借果汁浇愁。他难以描述自己此刻心情之复杂。初二那一年,应晃朗认识到了自己的性向。那一年妈妈找了新男朋友,父亲事业有了起色,再度结婚,整日喜气洋洋地忙碌。没有人关心他。他觉得自己是个怪胎,是异类,一旦说出这与常人不同的异常,就会像中世纪的女巫一样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没有人劝慰他,没有人告诉他这点儿不同不是罪。他满怀歉疚、恐惧和罪恶感,预备把这当成一生的秘密,痛苦地用谎言粉饰太平,以此活下去。然而随着慢慢长大,他发现事情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峻。他认识了几个同性恋朋友,有人单身,也有人会在朋友圈秀恩爱,他们一样追星,吐槽电视剧,烦恼工作压力大工资却不够生活,会抽假期和恋人出去旅游,也会在健身后奖励自己喝一杯奶茶。更多是在网上看到的,他们都和异性恋一样,过着平常的生活。于是他也开始有了一点小小的希冀。可这点儿美妙幻想就像吹出来的泡泡,五彩斑斓,也一戳就破。钟遇再回到吧台前时,年轻的男人已经吃完了蛋糕,喝完了果汁,正在看手机。酒吧里闪烁的彩色灯光照得他面容瑰丽,眉目冷冽。钟遇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在一般的灯光里,年轻男人的苍白与憔悴夺去了人大部分的注意力,但此时诡艳灯光勾勒出他利落分明的面部轮廓,干净冷淡,又迷幻流艳。钟遇想,这张脸适合拍硬照。应晃朗终于注意到了钟遇的目光,他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请问卫生间在哪?”梁骏正窝在沙发上喝酒,朦胧间,苟东岳带着个女孩儿过来了。他微微坐直了身体,眯着眼打量他们。女孩子还有点矜持害羞,苟东岳却毫不客气地往梁骏身边一坐,假模假样地碰了碰梁骏手里的高脚杯,仰头饮尽那杯鸡尾酒,打了个带酒气的嗝,说了句什么。音乐声音太大,梁骏没听清楚。苟东岳伸手揽过梁骏的脑袋,嘴巴凑到他耳朵边,大声道:“柳欣想认识一下你……”梁骏刚想回绝,就听苟东岳慢吞吞说出了后半句:“……带过来的那个帅哥网管。”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从进了酒吧以后就再也没看到过应晃朗。梁骏瞄了那女孩一眼,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带过来的人,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去认识的吗?苟东岳大约有些醉了,整个人烂泥似地瘫在梁骏身上,拽着他的领口,嘴里含含糊糊道:“哥们儿,男的偶尔玩玩也就算了,你谈点比你小的、或者我们同届的,大家知根知底,没问题。那就一网管,谁知道是什么货色,长得也——我说实话啊,都不如董南歌……”梁骏推开他,绕过那个女孩,低头给应晃朗发微信。柳欣不死心,鼓起勇气追上去,刚搭到梁骏的肩膀说了声“诶”,就见那位活在传说中的学长一脸不豫地转过身,掷地有声地抛下一句话:“别想了,那是我的人。”柳欣震惊地站在了原地。应晃朗坐在马桶上,嘴里咬了根烟,往群里发消息:“不用给我打电话了。唉,高看了我自己,人家压根儿懒得理我。等我抽完这支烟平复一下这颗受伤的少男心,跟人家打个招呼就回家了。[流泪][流泪][流泪]我图啥啊,真不如在家打游戏。”群里有人安慰他,应晃朗锁了屏,狠狠吸了一口烟。梁骏打开厕所隔间的门时,应晃朗正吐出一口连串的烟圈,那点儿烟全喷在了梁骏脸上。梁骏后退一步,微微皱眉。应晃朗似乎一时间也愣住了,手里夹着烟,碎发又散到了两颊,神情有些迷蒙。烟雾在梁骏眼前缓缓散开,他看到应晃朗身上是一种沉默的颓丧,让他想到淅淅沥沥下小雨的天,百无聊赖,透过窗户吹进一股略带潮湿的风,让人忽然觉得寂寞。应晃朗愣怔片刻,猛然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掐了烟,扔进垃圾篓,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洗手间的灯光是浓重的橘黄色。梁骏直视应晃朗,应晃朗却垂眼看着地面。或许是因为酒劲上来了,梁骏眨了眨眼,似乎看到应晃朗的耳朵红了。他往前踏了一步,应晃朗就受惊似地往后一退,但他身后就是马桶,这慌张一退,撞出一声巨响,应晃朗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马桶盖上。梁骏笑出了声。“你怕什么?”应晃朗仓皇移开目光,摇了摇头,涨红着脸说没什么。他那长长的眼睫毛像蝴蝶一样扑棱扑棱,一直扑倒梁骏的心里去。梁骏盯着应晃朗,在脑海里努力回想自己历任女友的眼睛——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双。他大概喝了太多酒,也因为今天真的高兴,此时看应晃朗这副样子,竟不觉得讨厌了。不仅如此,他心中的恶趣味像是摇晃后被拧开的可乐,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他反身扣上隔间门的锁,然后走到应晃朗身边。应晃朗终于抬头和梁骏对视,为了消除紧张感他下意识冲梁骏一笑,那双眼微微弯起来,显得愈发柔软可欺。他们靠得很近了。梁骏能感觉到应晃朗稍显急促的呼吸声。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带着温热酒味。洗手间真安静啊,好像跟喧腾的酒吧不在一个次元。梁骏弯腰,一只手越过应晃朗的肩膀撑到水箱上。应晃朗怔怔看着他,脑子在当机边缘。那张非常非常非常好看的脸凑到他面前,眼里含着笑意。应晃朗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触电般躲开了,他觉得自己的脸在烧。梁骏又凑近了一些,看着应晃朗,心里倏然升起一个念头:这人……还挺好看的。他们凑得太近了,能互相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温度。梁骏看到那蝴蝶一样的睫毛又扑棱扑棱,接着猛然停止了——应晃朗闭上了眼。梁骏先一愣。然后噗嗤一笑。应晃朗猝然睁开眼,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他知道自己被戏耍了,羞恼之下眼里居然有了水汽。真是,真是……梁骏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醉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