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下熟悉的气息,低声说:“丫头,我想你,特别特别想,开车过来的时候我手一直在发抖,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你没事,我一定要告诉你,这辈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你,我根本忘不掉。”郑曦则停放在梁悦腰上的手臂悄无声息的抽离,一动不动的退后一步,保持离这一对璧人最近的距离,直接面对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倾诉痛彻心肺的想念。一句,迟到了五年的想念。彼时,想说而未说出口的想念。也是被他阻拦住的一句想念。身后腰间突然侵入的凉风让梁悦惊觉身后稳固倚靠的失去,心中的慌乱有些莫名,仿佛那年她被扔到经济庭二厅门口,第一次独自面对所有纷乱复杂的状况时的惊恐。那种没有退路,无力前行的荆棘困境。严律说,既然你觉得你有正义感你就来,别躲在别人在后面逞能。严律说,别拿大家都当瞎子,自己做过什么想什么自己知道。于是,她就把一无所知的梁悦放在法院门口,于是他就把梁悦推在前尘往事面前。抱住她身子的人还在微微颤动,手指也用力的抠在她的后背来确定眼前爱人的真实。可她做不到回抱他。她清醒的意识到,他已经和自己早已没有丝毫联系,他有大好的前程,而自己也有了人人称羡的丈夫,她没有道理毁掉一切重新开始。更何况,没有机会重新开始。这一刻的清醒比任何时候都重要,也是最残忍。一切情绪开始慢慢冷静,连刚刚因为心疼落下的泪水也在面颊一点点风干,从上至下所有快速流淌的血液开始逐渐舒缓平静,于是如梦初醒的她把手背在自己身后,用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掐手背上的肉。疼。比这还疼的是下面要说的话。“您看,我很好,没什么事儿。您这么远赶过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曦则正准备接我回家呢,如果不嫌弃,钟先生一同去家里坐坐?”梁悦冷静下来的语调磨得异常尖锐,连温和的客套词句在她的嘴里都变了味道,瞬间划清了内外界限。钟磊的眼睛至始至终也没有离开她脸上所有的表情,他曾经得意的说过,“你哪怕说了再小的谎话我都能察觉。”可是这次,他真的无法确定。因为他们都变了,连她最爱弯着的双眼在此刻也变得冰冷,决绝。过了很久,他才敢问:“梁悦,你这些年想过我吗?”他和她贴的那样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怦怦跳动,那沉重的响声仿佛锤在她的心头,痛得紧缩在一起,无力控制,连嗓子都绷到最大极限,他的声音多么遥远苍凉阿,也许他真的被她伤到了。“那个时候我正新婚,来不及想你。”她终于笑了,笑得那么辛苦,笑得那么逼真,甚至没有人能察觉到她表情中一丝一毫的纰漏。最完美的回答。钟磊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的肩膀,离去是对隔世的顿悟,突然间的陌生割断了缠绕在身上的全部记忆。时间,终改变了他们,也改变了两个人曾经许诺过的一生一世。梁悦选择在钟磊的注视下平静的回身,然后对郑曦则亲昵的笑说:“走吧,咱们回家。”没有听到丈夫的回答,她已经迈出步子,急速的往车那边奔走,不必回头,脚步证明她的身后始终有人跟随,而她也顺利的上车关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皮的座椅还是那么舒服,她感慨过好几次。虽然坐郑曦则车子的次数不多,但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把腿伸长,懒洋洋的蜷窝在那里。多么温暖的地方阿,全身没了力气的她像溺水者找到了赖以生存的浮木,她把脸磨蹭在靠背上,动作柔缓。她反复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在感受温暖,不是在擦眼泪,这是在感受温暖,不是在擦眼泪,这是在感受温暖……车子开动时,她知道自己错了。有些东西是隐藏不住的。因为含在眼睛里的泪水会随着任何细微的震动而滴落,就像从前钟磊为她生日买的戒指,一枚不到200块镶嵌水晶的银戒指,上面的水晶极容易掉,所以她一直把它放在首饰盒里。所有属于从前的东西她都藏在那里,不舍得给任何人看,连过去的回忆也在。郑曦则始终保持缄默,坐在她的身旁一动不动,司机也专心致志的开车,车里的气氛十分沉闷,梁悦知道原因,却不想开口解释太多。到光毓苑门口,司机先开车回公司,梁悦迈上台阶按门铃,郑曦则站在她身边一步远的地方。能感觉到视线停留在脸上的她不敢侧脸迎上去看,哽咽的她也不敢发出任何伤心的声音,门吧嗒一声从内打开,缝隙中是她习惯的家的气息。就在家门敞开的那一刻,他突然拽过她的胳膊,用力拉到怀里。低下头,温暖的唇贴在她的唇侧,辗转。正午的阳光正好刺痛眼睛,一层水雾折射下放映了她刻意掩埋的记忆。那是,眼前亲吻自己的男人在三层楼下伸出的手对她来说最安全的保证,他说过,他会随时随地接住她,相信和怀疑,她就用了一秒钟,然后就跃身跳下。真的接住了。所以她就习惯的认为,不管何时,不管何地,她至少还有双手来确保后路。直到今天,在那双手撤离的刹那,她才惊觉发现,孤独茕然的感觉比跳楼还可怕。梁悦睁开眼睛,在亲昵暧昧中窥探他的心中所想。冰冷嘴唇的男人都是薄恩寡情,不是吗?为什么他表现的如此沉醉?双眼紧闭下连面容都是悲伤和痛楚,似乎在选择放弃什么。他的表情,她太熟悉了,这种选择放弃的表情,是个痛苦的决定。因为,那个表情,她也有过。茫然无措的爱梁悦还是搬家了。郑曦则起床后,早早就去了中天。梁悦起床下楼吃饭,才知道他的去向,他没给梁悦留下任何口信,也没说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昨晚进门后,两人之间一直维持很诡异的气氛。一问一答,没有多余的话。然后就是,默默休息,默默吃饭。吃完晚饭的时候,梁悦接到方若雅打来的电话,快言快语的她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所以选择直接了当责怪梁悦:“你要旧情复燃,你要寡情薄恩,咱们姐几个都管不着,可是你也不能两边得罪阿?这下可好了,连自己后路都没有了,两边不讨好。”沙发那头的郑曦则正低头看企划报告,似乎没有听到话筒里格外响亮的声音,梁悦慢慢站起来,假装无意走到书房,靠在门上虚软无力的说:“本来就应该这样。我就是个自私的女人不值得同情和可怜,所以谁都别碰上我,碰上了也算倒霉,我呢,也别碰上他们,碰一次伤一次。”“你丫就是混蛋一个,这个时候还吊儿郎当的,你知道吗,你走以后那傻孩子魂儿都没了,坐在你们大厦前面几个小时不动弹,我怎么劝都没用,你根本就不能想象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多让人揪心!”梁悦握住话筒的手因她详细的转述忽然变冷,伴随着刺心的疼痛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怎么会不能想象?他曾亲口告诉过她的。那年梁悦第一次回老家,他担心她一去不回,于是把她送到火车门口时一直不肯放手,因赶车满头汗水的他眼睛明亮而坚定,他说,咱们事先说好,一会儿开车谁也别哭,违规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车门内的她拉着给自己温暖力量的手,用力的点点头,强憋回眼泪。火车启动时,她随着倒退的窗外景象在车厢里疯子一样奔跑,哀求每个靠近窗子的人让她看一眼外面的他,奇怪的是,每扇窗子外都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坚持不懈的她终于在车厢尾窗子的一角勉强看见了,他那时正蹲在车站的台阶上埋头坐着,对鸣笛离去的火车全然无动于衷。没有抬头的他当然看不到她到底有没有遵循两个人之前的规定,她趴在桌子上哭得连胸腔里都充满了痛,好像一颗心生生被人掏去了般,无法呼吸。那种痛,她从未经历过,所以,一辈子都记得。后来,他笑着告诉她说,其实,他也违规了。蹲在台阶上的他把头埋在双膝,泪水一直静静滴落在地面,缓缓晕染出大片的湿,但他没有抬头。他说,“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让你看见我的眼泪,因为那样你会难过。”那个不把难过给爱人看的男孩子如今学会了商界周旋,却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忍住自己的眼泪。他还在用那个最傻最笨的老办法隐藏眼泪,不给她看,因为怕她难过。记忆中的影象那么清晰,半蹲的他,飞驰的火车,她甚至还记得他背后做布景的长长火车轨道,可是当年那个不停在火车上奔跑找窗户,为离别哭到山海关的女孩子没了踪影。电话那头是方若雅焦急的声音:“喂?喂?梁悦你别装傻,反正我告诉你,你丫早晚得选一个,别拿自己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韩剧女主角,这么吃着锅里惦记碗里的迟早要出事儿!”她见梁悦没反应,顿了一下缓和口气说:“不过说实话,要是换我也不好选,你丫就是好命,我那个前任王八蛋我压根就不惦记他,是死是活跟我无关,所以也没那么多痛苦。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你家郑曦则可不傻,没道理投你那么多心血,然后还放手让你和别人卷包会,你要是敢动歪脑筋颠颠跑过去,到时候估计他稍微动用点手段,那傻孩子又变得一无所有了,你私奔过去还得过以前的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