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有个师兄,名叫公良至。
说是师兄,却不像别家宗门那样彼此恭敬有礼。公良至比魏昭早一年入谷,年纪和他相同,两人见面时都是七岁。师傅大半时间都在闭关,大师兄二师姐在他俩上山时早已筑基,陆掌门的沧浪峰上只有他俩年龄相仿,一来二去,没大没小,成了顶要好的朋友。
要让魏昭说公良至的事,他能噼里啪啦说一天不带停。不过这些事,半点都没被记在那本《捕龙印》上。
书上的公良至是个爱岗敬业的门派长老,棒打鸳鸯的老古板,有和没有差不多的主角师傅、女主她爹。他的戏份比魏昭这个大魔头还少,比较重要的只有一场:运起门派大阵狙杀已经化身魔龙的大反派魏昭,功败垂成,被破了阵的魔龙吃了。
魏昭眨了眨眼睛,吁了口气,把体内跃跃欲试的魔气又压了回去。他手忙脚乱地把龙鳞放回匣子里,警惕地看着公良至,刚才那一小会儿愣怔也能被当做被陌生修士吓到的惊讶。
“龙鳞?”他一派天真地问,“很稀罕吗?”
“自两百多年前屠龙之战后,这世上已经没有真龙了。”公良至答道,“真龙身上每一个部件,都能让修道者趋之若鹜。”
“这倒是。”魏昭点头道,“我还当仙长们都清心寡欲,没想到神仙也会抢我东西!”
“当不得神仙二字。”公良至摇了摇头,“还在人间,难免欲壑难填。此处亦非久留之地……”
“你也要抢我?”魏昭皱眉道。
“贫道不缺龙鳞。”公良至神色淡淡地说,“只是你怀璧其罪,要是不想个法子藏起来,只怕今日之事没完没了。倘若小兄弟信我,便再随我走一程吧。”
魏昭上下打量公良至,片刻后露出个笑容来。“我看道长像个好人。”他点头道,“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公良至。”公良至答道,手下不停,已经开始布第二个小阵。
魏昭嘴上麻利地叫了声“公良至道长”,歪着头去看布阵。他以前被公良至的阵法带着逃命过好几次,只觉得对方布阵的手法变得更加谙熟简练,所用的真气却不见得比以前强多少。“道心破碎,再无进异”,这话在他脑中盘旋,结出个大大的谜团。
《捕龙印》开场的公良至已是元婴真君,从未提过道心破碎之事。一个几百年后面不改色地企图手刃总角之交的元婴真君,魏昭以为,就是自己在他面前坠入玄冰渊也不该让他道心破碎,更别说死了个凡人。
他们好得像一个人的时候,魏昭可没听说过什么凡人女人。
他这么自顾自想着,嘴巴和脚下半点没耽误,该套近乎套近乎,该入阵入阵。这一晚他看公良至布了七八个阵法,他们兜兜转转跑出去上千里地,待天色将明,追兵已经一个不落地被甩掉了。
“多谢道长!”魏昭对公良至行了个游侠礼,“多亏道长仗义出手,我才没被那些人抢了呢!”
公良至忙了一晚上,真气和阵材耗空大半,面上倒看不出多少倦色。他颔首还礼,说:“贫道虽能带你脱身,但这并非长久之计。龙鳞对凡人无用,小兄弟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将它卖给仙门,换取一份可用的东西。”
公良至所言不差,一个凡人游侠拿着一片龙鳞,宛若三岁小儿持金过闹市。他还没说另一消息,近日断空真人的遗府出世,眼看再过一个月便会自行开放。各大门派飞快地召集好了弟子,却发现要有一缕龙气在手才能靠近遗府。得到消息的修真者到处找真龙遗蜕,便是古早炼制坏了的鸡肋法器,只要有龙身上的一个部件,便能卖出天价。
他不说,魏昭却清楚。无他,让断空真人遗府提前出世的,正是他本人。
要是没公良至横插一手,魏昭也自有脱身的办法。这一晚被龙气引来的修士大半只有练气修为,便是枯荣道的妖女和雷音寺那位用降魔杵的僧人也不过筑基巅峰,不足为虑。拿着龙鳞的游侠会在这一夜带来腥风血雨,第二日便与龙鳞一起不知所踪,种种证据指向凌霄阁,凌霄阁的人却会以为是乾天谷得了利。
北有凌霄阁,南有乾天谷,两大顶尖宗门一南一北称霸已久,凌霄阁不会容忍别人得了便宜自己背锅,乾天谷也不会咽下被肆意质疑的气。两者虽不会因一片龙鳞起多大争端,但龃龉已经埋下了。稍后断空真人的遗府开启,魔修鬼召的行迹再现,如此种种环环相扣,由不得修士们以和为贵。他们要是真的清心寡欲,哪来现在的魏昭呢?魏昭早已做好准备,要让这世间欠了他的、将要欠他的,全部连本带利还回来。
只是没想到,计划里远被排在后面的公良至冷不丁跑到了棋盘正中。魏昭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把自投罗网的鱼扔出去。
“道长说让我卖给仙门,”魏昭摆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来,“他们会不会要我说出龙鳞的来历?”
“你照实说即可。”公良至说,“宝物投怀之事也并非毫无先例。”
“可是,可是……”魏昭支吾道,“他们要是让我再给演示一次宝物投怀,我哪儿去表演啊?”
“哪里有这种事?”公良至啼笑皆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