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姐的事从此在我妈心里结了疙瘩,以至于她生我的时候差点难产,当时没钱去医院,我妈是在家找产婆接生的我,生完我一看,又是个姑娘,我妈说我奶奶当场就变脸了,我刚出生那天哭个不停,我妈就一直跟着我一起哭,不为我是个姑娘,而是为我二姐,她说她当时看着我,突然就意识到,她这辈子,注定不能做个合格的母亲了,她就要一辈子愧疚难安地活下去了。
于是后来她给我取名何三沐,她告诉我,希望我记住,我是她第三个孩子,希望我能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因为如果当初我二姐没有被送走,我也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从小就是听这些话长大的,有些话听过太多遍,它就会慢慢侵蚀你的思想,让你觉得事实就是这样,所以下意识的,我总会觉得是我对不起陈莫念,也就是我二姐。
莫念,这是我姥爷给她起的名字,莫念。
莫念什么呢。
陈莫念离开那会儿何再春才四岁,她对于这些记忆都很模糊,更忘了三岁时我妈还生过我二姐,不过她却存有很多关于我的记忆,因为自从她记事起,就有我这么个跟屁虫时时刻刻黏在她屁股后头了。
半梦半醒了一整晚,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束阳光烤得我脑门一阵发热时,我才像是不小心从多年前穿越到了现在一样混沌地睁开了眼。
整个人乱糟糟的,感觉脑袋里飘闪过好多事,从小时候被何再春欺负后躲在厨房里默默流眼泪,到高中时被司空占气到伤心欲绝躺在宿舍床上蒙着被子嚎啕大哭,再到大三某天下午多年不见的司空占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来学校找我,而我忍住无数种错乱不堪的情绪像对待陌生人跟他喝了杯咖啡后一个人心如死灰地走回家,最后以昨晚司空占那个莫名其妙的轻吻结束,完了他还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看吧,何老三,我就说你放不下我。”
这个梦可以说是很动人心弦了,基本简单易懂又全面地概括完了我可歌可泣的前半生,如果不是这个梦,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二十大几年的年华岁月居然如此单调无趣。
除了默默伤心就是默默泪流满面。
我小时候特别怕何再春,说来也奇怪,我这人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何再春,那时候我爸妈为了维持生计经常忙得没空管我俩,就交代何再春照顾我,何再春小时候脾气特臭,还暴躁,她总嫌我烦,动不动就恶声恶气地骂我,对我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我总是尽量乖顺地跟在她身后,怕惹她不高兴她会找我麻烦,可就算这样,她还是会时常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朝我撒气。
那会儿我最羡慕的就是独生子女,我总在心里怨我妈为什么非要多生一个何再春,后来明白就算我妈少生一个我也才是那个少生的人后,我就不怨了,因为这时候何再春也长大了,对我,突然也比以前温暖多了,偶尔看着那些是独生子女的同学,我居然还会生出一种庆幸,觉得有这么一个人陪你长大也挺好的。
这种感觉在碰上我俩中考高考的一年,就变得极为强烈,我俩不仅能凭着二女户光荣证中考成绩加十分,高考加五分,还能领到好几年的补助金,领了钱的晚上,我跟何再春捏着红艳艳的票子跟没见过钱似的没出息地乐了一晚上,还乐得默契十分,都觉得从没有哪刻的亲情比这手里的钱来的更真实而浓烈。
而我俩是何时变成了姐妹情深的模样,我早已忘了,只记得每次我为了司空占萎靡消沉或泪干肠断之时,何再春就会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骂:“我揍你骂你欺负你长到这么大,不是为了把你送去司空占那儿接着受欺负的,我就是剁了那个傻逼也没用,你自己没点儿出息。”
每次我都对她这发自肺腑并且毫无内疚之态的言论深感震惊。
不过何再春的理直气壮每次都能将司空占带给我的悲伤挤掉一部分然后换成她赐给我的。
而司空占,是一个已经占据了我生命十多年的奇男子,这十多年来我俩好过,也掰过,甜蜜时共同承诺过美好未来分开后也互删联系方式发誓从此过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恨不得对方去死。
但这么多年,却也从没真正发生过点啥,当然我也没对此深感遗憾或是不甘心,更没有期待,只是偶尔想起有点好奇和感慨,我俩纠缠不清了这么多年,竟然都在对方面前保留住了最后一层遮掩。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高尚又心无杂念的感情啊。
纯洁到有时我都深刻怀疑司空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而在否定了这种并无依据的猜测后,我还是有些怨念的,不是对司空占,而是觉得自己有些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