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惨笑道:“会考虑也就是说你原本就一心要杀死他?”
何意道:“之前你说过的天生尤物,还记得么?我来的时候,已经把它剥了皮,现在正挂在树上晾干。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给你,除了他。反正你无论选择哪条路,死后都将以我妻子的名分进入葬剑冢。你觉得我会放过一个可能和我妻子有染的男人么?”
阿苒气极反笑道:“我想嫁给谁,连我阿爹都管不着,你那个师父算什么东西,她说叫你娶我你就要娶我,她让你吃屎你去不去吃?”
何意沉默了一会,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我说过,如果你实在不想他死,就一心一意跟着我,我自然会留他性命。他若不服,等伤好了之后,完全可以找我算账;当然,若是他不敢……”他顿了顿,冷冷道,“一个连心爱的女人都能拱手让人的男人,我劝你不要也罢。”
阿苒冷笑一声,“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指向何意:“大象逼着蚂蚁比谁的步子迈得大,赢了就踩死它,不同意也踩死它,蚂蚁还不许反抗,反抗了也要踩死它,不反抗就是它孬种。你这和强盗有什么分别?”
何意那双黑漆漆的眼里似是有些困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至少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用你擅长的任何方法杀死我,只要你足够强。当然,和上次不一样,你不要指望我会手下留情。”
阿苒心知何意早已病入膏肓,这种人根本无法沟通,当头一剑便刺了过去。何意摇了摇头道:“太慢!”
阿苒冷笑道:“是么?”少女的身法陡然快了数倍,若有外人围观,定然会觉得眼前一道残影划过。何意眼中微微露出惊色,同样一套剑法,有内力和无内力的人使出来,其反应、速度、准确性都是天上地下,这就是常言所说的练家子和花架子之间的区别。阿苒并无内力,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到达如此快若闪电的地步。她的剑法即使又快又准,最多也只限于皮肉之伤。只有在剑锋之中蕴以内力,才会达到震伤脏腑加深伤害的作用。这就意味着,何意刺中她,哪怕是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极有可能致残致命;而她刺中何意,只有在要害部位,才有可能以弱胜强。
不过,用剑之道说穿了就是闪避与伤害。何意就是伤害高闪避高的典型,阿苒则正好与之相反,没想到此时她速度竟然快到了极限,就是连何意也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剑就是剑,即使放在孩童手中,亦可以伤人,只要能够刺中。与何意那种把剑术施展到极致的飘逸美感不同,阿苒的身形油滑得仿佛一条泥鳅,眼看就要刺中的时候,偏偏让她给躲过去了。何意终于提起一丝兴趣,想要看清少女究竟能坚持到什么程度。阿苒早就体力透支,虽然在小葫芦身上稍微缓和了一会,但要与何意一战还远远不够。她从亮剑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自己当初不过提了一句头狼皮顺毛光天生尤物,后者就被剥了皮倒挂在树上。若是此战不胜,小谢必死无疑。她明知自己与何意实力相差甚远,招招都是以命相搏。人一旦有了超越生死的信念,往往会爆发出极大的潜力。阿苒此时便是如此。
可惜,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失败是必然的。何意欣赏够了阿苒的身法,随手一剑就刺入了她的胸口。少女被他一剑钉在悬崖边上,长长的头发被清晨的寒风吹起又垂落。
何意默默的拔出剑,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衣衫。阿苒的肺叶被刺穿,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那双美丽的眼睛怔怔的望向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下来,长长密密的羽睫终于无力的阖了下去。何意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正是阿苒当初落在水里的那支。他将簪子轻轻放在少女的胸口,低声道:“不要怪我,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何意低下头将少女还温热的身子抱起,正要起身,忽然左侧肩背剧痛,少女垂下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狠狠的插入了他的左肩。何意抱着少女的身子不由一晃,却听阿苒凄厉的尖叫道:“小葫芦!”
何意心知不妙,只见一头黑熊以极快的速度从林中窜了出来,笔直的朝何意所在的方向撞去。阿苒死死抓住何意不放,手中紧紧握住匕首,何意吃痛之下,本能的想要将她甩开,却不想背后一股大力袭来,顿时带着少女一起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从一开始,阿苒就没想过活着胜过他。她故意将何意诱到悬崖边,挨了一剑后,仗着自己超出常人的耐力闭气装死,只为能骗过何意。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倾尽全身力气最后一击,只求与他同归于尽。她虽然没有把握一击毙命,不过只要小葫芦没有走远,发觉她受了伤,它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熊的鼻子并不亚于狼狗,小葫芦与她朝夕相处过数年,对她的气息早就捻熟于胸。若是她没有支撑下去,何意又身上受了伤,就算小葫芦没法替她报仇,他也绝不可能带走自己的尸体,葬进那所谓的葬剑冢。事实比她预计的还要顺利,何意直接被小葫芦从悬崖上撞落。只要跌下望天崖,武功再高不死也是重伤,万一致残了就更好了。只要让他再无法去找小谢的麻烦,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阿苒在坠崖的那一瞬间,恍惚看到不远处仿佛有不少人影晃动,他们似乎在大声呼喝着什么,只不过她已经听不清了。此刻少女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平和,远处的晨光落在她头发上,脸上,身上,仿佛镀了一层神圣的光膜。
再见了,小谢。她心里轻轻的说着,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坠入万丈深渊之中。
何意毕竟身手了得,即使被一撞出去,在半空中硬是强行将背后的匕首拔了出来。他的身体急速的下落,心中倒也不惧,反手一剑钉在崖壁上。长剑在崖壁上刻下一道深深的长痕,石屑与火星四溅。也不知滑行了多久,终于卡在一株横生倒长的古松上。何意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头望向迷雾遍布的深渊,少女的身形早已看不见踪影。他捂着伤口颓然坐倒在树干上,雪白的衣衫上点点红梅,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
他喘息着闭上了双眼,将头往后一仰,重重的靠在了石壁上。阿苒对谢澜曦是温柔的凝视,看向自己却永远都是无法言说的畏惧。即使在最后与自己刀剑相向时,她的眼里也只有视死如归的坚定。直到被自己亲手所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摆,他才发现那双世上最美丽的眼睛竟然是怔怔的望着自己,那眼神就仿佛铭刻在他心尖了一般,只怕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何意从未想到那样娇弱的身子里面竟蕴藏着这样惊人的毅力。他当然明白阿苒这样做的深意。可是如果谢家的人没有及时赶到,谢澜曦根本就不会知道她为他所牺牲的一切,或许会认为她真的抛下他和自己走了。到那时,阿苒的付出在他心中或许会变成背叛与辜负,她对他的感情也会被猜忌迁怒。
可她竟一丝一毫都没有想过自己,全副心思都扑在了谢澜曦身上。这样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喜爱一个人,他连想都不曾想过,却真真实实的在眼前发生了。如果……如果也有人这样对他,那该多好?他的左臂因伤势只能无力的垂下,右手遮住双眼,仿佛要竭力抵挡刺眼的阳光。这一刻,他心里深深的明白,即使作出再孤高的姿态,还是无法掩盖自己心底那渴求被爱的卑微的心。
——越是无情,便越是孤独;越是孤独,便越容易偏激;越是偏激,便越想被关怀,一旦起了这样的念头,反而更容易陷入情爱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