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愈发觉得头大,急道:“我跟他说此事再议,这怎么能叫应承!你说……他那人看着挺齐乎的,怎么就少根筋呢!”“你不想答应人家,直接回绝就是了,何必说再议呢。”杨岳不解。“当时那个情形你不知道……”眼下,今夏又不能提劫船那晚的事儿,实在没法解释了。陆绎已施施然自己盛了碗汤,汤勺在青花碗中慢条斯理地轻轻搅动:“那日,我记得你还说这是件好事。”没想到连陆绎都搀和一脚,今夏真是欲哭无泪,辩解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那时候我烧晕晕乎乎的,他说什么我也没往心里去呀,这事儿我怎么可能答应……我家在京城,他在江南,让我嫁这么远,我娘也不能答应呀!再说……他身旁还有个上官姐姐,两人可是之前有过婚约的,而且上官姐姐对他情深意重,我怎么能从中插一脚。我若是真嫁进去了,成日里和上官姐姐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双刀那么厉害,万一那天她想不开,不就把我削成片片的,我象是会找死的人吗……”说到此处,她突然想起陆绎对上官曦似颇有意,连忙朝他道:“大人,我对上官堂主很是敬重,对她绝对没有不满,您千万别误会啊。”陆绎摆摆手,显然并不介意:“你想得够长远的……接着说!”“接着说?”今夏楞了下,“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这事我不能答应,我娘也不会答应的,明儿我就让他灭了这念头。”她的手用力往下一斩,斩钉截铁。杨岳提醒她:“谢霄那人可好面儿,你别让人下不来台。”“放心吧,我有数。”虽然嘴上这么说,今夏还是颇感烦恼地推了推额头。“那行……对了,我得去把春饼烙出来。”杨岳惦记着灶间,急急忙忙地折回去。今夏看陆绎喝了小半碗汤,似还有滋有味,复振奋精神,打叠起十分殷勤,笑问道:“大人,要不要我再给您烫壶酒?”“你还备了酒?”陆绎倒没想到。“上回给您归置屋子的时候,我在圆角柜里头找着两坛子酒,还没启封,您要不要尝尝?”陆绎挑眉道:“明明是你请客,怎么还得喝我自己的酒?”今夏厚着脸皮道:“酒的好劣之分太明显了,不像做菜,只要手艺好照样好吃,我又没法给您现酿酒去。这个啊……是谁的酒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吃好喝好,对不对?我给您烫酒去啊……”“慢着……那酒是果酒,不用烫。”陆绎偏头想了一瞬,“果酒味淡色美,要用玻璃杯子才好。”“我上哪儿给您寻玻璃杯子去?”今夏犯愁地看着他。陆绎也看着她,片刻之后,轻叹口气:“那就罢了。”见他举箸挟菜,今夏转身去圆角柜取酒坛子,心中暗道富家子弟实在太讲究,真难伺候。正想着,听见陆绎又道:“这萝卜,是用猪油炒的?”今夏捧着酒坛子,陪着笑凑过去道:“对!你看这色泽,漂亮吧!大杨炒这菜是一绝,有这一盘菜,我都能吃三碗白饭下去。”陆绎慢吞吞问道:“你不是说素席么?怎得还用荤油?”“用荤油才好吃……”“十万功德怎么办?”他问。“别管那些了,大人您又不缺!”今夏深感他真是太难伺候了,“这菜真的好吃,您凑合着吃不行么?”眼看她有点起毛,陆绎只得垂目,微微一笑:“行,凑合吧。”一会儿功夫,杨岳把春饼烙好,连同卷料、蘸酱都端了过来。今夏帮忙摆好,这春饼的卷料她颇用了些心思,原想一样一样说给陆绎听,但被方才几盆冷水一浇,估摸着他也瞧不上眼,不由殷勤之情消减大半。眼看菜已经上齐,替陆绎斟上酒,她便准备和杨岳寻点灶间的边角料吃去。“大人您将就着吃,卑职告退。”似没想到她要走,陆绎微微诧异道:“你还要去哪里?”“大人,我也饿了,我和大杨吃饭去。”她扯了扯杨岳,示意他跟自己一块儿走。“这么一桌子的萝卜,就留给我一个人吃?真拿我当兔子喂。”陆绎没好气地招呼道,“都坐下,一块儿吃!”“这个……不妥吧,身份有别,我们哪能跟您坐一桌吃饭。”今夏看着热腾腾的饭菜也有点挪不动脚,“要不,您先吃,我们在旁伺候着,等您吃完了我们再吃?”陆绎瞥她一眼,简短命道:“坐下,吃饭!”也是个识相的,今夏嘻嘻一笑:“既然是大人的好意,那我等就不推辞了。”杨岳推辞道:“爹爹还未歇息,我还得回医馆去,请大人包涵。”陆绎点头道:“你去吧,帮我给杨前辈带个好,等我得了空就去瞧他。”今夏把杨岳一直送到月牙门外,原本想说什么,踌躇了片刻还是道:“算了,明儿我自己跟头儿说去。”杨岳叮嘱她道:“别喝酒,在陆大人面前失了态可不好。”“晓得了……小爷喝酒什么时候失态过。”今夏催促他赶紧走。“启禀堂主,人已经安全送到,俱已按照吩咐已安排妥当。”一身利落短衣的阿锐垂目向上官曦禀道。上官曦立在船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过了好半晌才似发觉阿锐的存在,缓声问道:“你,回来了。”阿锐抬目看向她,只觉得短短两日不见,她竟消瘦了几分,忍不住开口道:“堂主,你……发生了什么事么?”上官曦摇摇头,目光扫过渡头上来来往往忙碌的帮众,淡淡道:“我想到湖中散散心。”不用多余的话,阿锐接过原来船夫的摇橹,示意他下船去。一叶小舟,两抹人影。上官曦独立船头,径自怔怔出神。阿锐在船尾默默摇橹,目光却从未稍离她。行至湖中时,月已上中天,明晃晃地倒映在水中,时而破碎,时而聚合。阿锐放下船橹,朝船头行去,才行至一半,便听见上官曦吩咐道:“舱里有两坛子酒,你拎过来。”船舱内暗沉沉的,他伸手摸到那两坛子酒,掂了掂,坛子颇重,里头沉甸甸地晃荡着酒水,迟疑了下,他才将酒坛搬出去。月光下,可看见酒坛封泥完好,坛身上还沾着些许泥土。上官曦取出帕子,俯身沾了湖水,慢慢擦拭着坛身上的污垢。阿锐怔了片刻,他随身没有帕子,便撕下一方衣角,沾了湖水,帮着她擦。光洁的釉面淡淡映着月光,白皙的手指在其上轻轻摩挲着,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把你的刀借我一用,好么?”她问道。阿锐并无二话,从腰间抽出那柄鲨鱼吞口的短刀,调转刀柄递给她。她用刀细细地在坛口沿划开一条小缝,然后才启开封泥,酒塞一打开,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一闻便知是上好的酒。“这酒香么?”上官曦似随口问道。阿锐“嗯”了一声,又点点头:“是好酒。”“是好酒,没错。”她微微一笑,“这是我爹爹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女儿红——女儿红是在姑娘出生时埋下的酒,等到出嫁时才会刨出来喝的酒,阿锐心里咯噔一下,快手快脚地把酒塞复塞了回去,沉声道:“这酒不该动!”“它已经用不上了,与其埋在地下,不如现在就把它喝掉。”上官曦要格开他的手,他却纹丝不动。“堂主!不可!”阿锐牢牢摁住酒塞,不让她再揭开,“我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但您再难过,也不该把出嫁时才能喝的酒拿出来糟践。”“我不难过。”上官曦淡淡笑道,“我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所以即便他回来了,他对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