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估摸有三个时辰了,当时春官亲眼目睹的,座上要问,小的把春官传来回话。&rdo;他没有言声,卢庆退到外间命人去找春官,不多时放舟来了,穿着棣棠色如意纹的襕袍,腰上束七宝腰带,打扮得花枝招展。卢庆略怔了下,碍于国师在跟前未敢多言,把人引了进去。国师转头一瞥,看见他这样妆点,果然眉头皱了起来。&ldo;你这是要去跳胡腾?&rdo;国师对内说话一向不太客气,放舟早就习惯了,笑道:&ldo;今夜守岁,我和莲灯一起。&rdo;明明是要带上三个姑娘的,他却有意只说莲灯,有点自寻死路的意思。国师倒没表示其他,不过厌恶地调开了视线,只问:&ldo;高筠死了,能够证实么?&rdo;放舟应了个是,&ldo;马场上出事后,高筠很快被运送回崇仁坊。我进坊内打探,见到了为他诊治的太医。据说高侍郎当时摔断了脖颈气息奄奄,后来全力医治也无效,到了申初就断气了。&rdo;国师听后没有说话,转过来瞥了卢庆一眼。卢庆会意,阖上直棂门退了出去。他的手指笃笃叩击桌面,速度不急不慢,一声跟着一声。半晌方道:&ldo;是谁做下的?莲灯么?&rdo;放舟点了点头,&ldo;可急攻,也可巧取,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矣。我去时见她进了马厩,后来高筠马失前蹄,我又返回城外打探,才知道她在马掌上动了手脚,高筠坠马不是意外,是她预先安排的。明面上三个,只剩最后一个李行简了,照她办事的速度,至多再花上两个月就足够了。&rdo;他没有应他,倚着凭几慢慢抚摸九色的背脊,思维突然从这头跳到了那头似的,才想起来放舟说要和莲灯守岁的事。&ldo;今夜要进城么?&rdo;放舟说是,&ldo;反正神宫里没有旁的事,又恰逢过节,聚在一起图个热闹。&rdo;国师寒了脸,&ldo;谁说神宫里没事?叫他们引渠进桃林,到现在都没办好。还有鹿栅东南一角的墙头都垮塌了,究竟打算修到什么时候?你有那些闲情到处乱跑,不如将宫务照看妥当,否则留在神宫也无用,干脆派你常驻江南道算了。&rdo;他这通别扭闹得毫无道理,引水、修墙头,这些零碎事不是有长史吗,什么时候轮到他去打点了?他看得出来,他是不满他和莲灯走得太近,继九色之后他又找到个新玩物,占有欲强得不准别人靠近。他笑了笑,&ldo;座上一个人在神宫也无聊得很,不如随我进城吧。咱们去云头观,带三个小娘子逛夜市去。&rdo;国师设想了一下,他这样的身份,带着他们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么?那种画面对他简直就是种侮ru。他漠然别过脸,&ldo;本座和你们一起?你何尝见过我干这种事了?你要去就去,只是我提醒你,拿捏好度,别忘了自己的本分。&rdo;他不轻不重的几句话砸上来,放舟不敢再嬉笑了,肃容长揖一礼,却行退出了内阁。国师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垂眼看九色,有一下没一下捋它短而薄的顶毛,&ldo;春日冗冗,长夜漫漫……今天是除夕啊,听说外面很热闹。&rdo;九色抬起鹿蹄,大咧咧指向了屏风前一人高的铜镜。他懒懒转身看,镜子里的世界模糊扭曲,泛着晕黄的光。他嗯了声,&ldo;你是说我穿得没有春官好看?还是我易个容,其实也是可以去城里找他们的?&rdo;九色什么都没表示,国师举一反三,立刻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打定了主意一阵风似的卷起来,从柜子里面翻出几件衣裳,襕袍直身一件一件往身上比,让九色挑选。九色是鹿,鹿对颜色不太敏感,但是它喜欢那件带着竹叶纹样的。国师轻轻笑起来,脱了身上禅衣,戴上发冠,束起了蹀躞带。该挑张什么样的脸呢……他开箱查验,比选衣裳更用心。国师任何时候都很注重外表,左找右找,找到一张多年前用过的脸。仔细粘好了眼窝和唇角,镜子里照出一个俊俏的年轻人。他摘下马鞭作势扬了扬,&ldo;金紫少年郎,绕街鞍马光。刬戴扬州帽,重熏异国香。垂鞭踏青糙,来去杏园芳……&rdo;九色喜欢吹捧他,他感觉良好的时候,它一直能够很合拍地叩击地板。国师在镜前照了又照,确定无可挑剔了,踅身去关箱盖。然后一个错眼看到案头摆放的红木盒子,捏着云头锁扣揭开,里面是张姣好的脸。莲灯上回畏罪潜逃,没来得及拿面具,做成之后就一直收在他的内阁里。这张脸是从她脸上拓下来的,轮廓依旧,不过五官有了改变。他曾经逗她,说要把她做成老妪,结果最后还是做了个美丽的女郎。他低头俯看,大约这是他长久以来做得最成功的了,皮肤莹洁,和真人无异。不过缺了对灵活的眼睛,乍一看诡异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