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在马车前顿住脚步,镇定心神,然后掀开轿帘利落地钻了进去。因他垂了眼睑,所以只看得到坠在娇艳牡丹鞋上的一曳青纱裙摆,素衣艳鞋,格外动人心魄。
禾后寒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道:&ldo;皇上如此深明大义,叫微臣自愧不如。&rdo;却听崇渊更加若无其事地道:&ldo;爱卿不必如此,朕自当知晓轻重缓急。&rdo;
禾后寒连忙万分感动地道:&ldo;皇上圣明。&rdo;有了皇上这句话,禾后寒心里就有了底,他从刚买来的一堆物事里挑拣出几样,恭恭敬敬地道:&ldo;皇上请侧坐,还有些东西要用。&rdo;
崇渊依言而动,只把眼睛盯在禾后寒的手上。
只见禾后寒从胭脂盒里挖出一抹桃红凝膏,轻轻点在崇渊的脸颊,软腻的膏脂和着人的体温,熨帖得不可思议,那种轻柔粘腻的触感让禾后寒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崇渊扫了他一眼,接着就闭了眼睛,漫不经心地道:&ldo;朕不视当不知,爱卿放宽心。&rdo;
禾后寒自责地道:&ldo;是臣无能。&rdo;他一边说着,一边并了两指轻轻的将桃红色的膏体在皇帝的颊骨周围涂抹均匀,他的动作细致且小心翼翼,好像在研弄一砚绝世的香墨似的。
崇渊仰着脸闭着眼,不动如山的样子。但,禾后寒私以为,这样子实在是过于乖巧‐‐倘若忽略皇帝永远冷静自持的态度的话。
禾后寒将胡思乱想抛开,麻利地将胭脂盒盖扣上,又铺开个卷成长条的纸包,用小指尖沾了些粉末,抵在皇帝的眉峰,顺着眉骨往下压了压。
崇渊的眉目本来是有些艳丽的,但他的眼过于幽深,鼻梁又过于冷厉,整体看来就显得颇为端然,而无一丝媚态。禾后寒用眉粉把他的眉尾往下这么一压,就压下了皇帝的冷厉,硬生生勾勒出了一丝柔韵。
禾后寒吸了口气,女子用的脂粉香气让他有点晃神,他稳住心神把视线从崇渊的脸庞转开,动手将皇帝的发散开,在脑后斜斜挽了个髻,再取出一只俏皮的嵌了颗圆滚滚的珍珠的簪子,端端正正地插了进去。做完这些,禾后寒不敢细端详,颇有些如释重负地道:&ldo;皇上可以睁眼了。&rdo;
崇渊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眼神转向禾后寒时带了一分说不出的意味:&ldo;想不到爱卿还有这般手艺。&rdo;
禾后寒面不改色地道:&ldo;难登大雅之堂。&rdo;崇渊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ldo;朕倒觉得别有趣味。&rdo;
禾后寒惊惧地想,难倒皇上喜欢打扮成女子?
当然不,崇渊喜好的‐‐是那些能使禾后寒把握不定或者不知所措或者小心翼翼总之是需要取决于他的态度的事罢了。看到那样不动声色的人偶尔露出马脚,会让他觉得轻松,甚至愉悦。这大约是尚且年少的帝王任性在作怪吧。如果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十三岁的孩子,任性的话多是为了要件新衣服,或者好吃的。但作为内忧外患的舜朝的君王,崇渊的任性很隐蔽很晦涩,他用来调剂他危机不断的,顾虑重重的生活的,通常是一些能满足他的控制欲或者其他什么欲望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件事,有时候是一个人。而当这个&ldo;人&rdo;是他年轻的丞相时,这种难以诉诸于人的快感就会变得格外强烈,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崇渊不再关注自己的样子,反而饶有趣味地将禾后寒散落在坐垫上的东西拾起来,问道:&ldo;爱卿欲将此物作何用?&rdo;
禾后寒颇为耐心地解释道:&ldo;微臣以为光是皇上乔装打扮是不够的,而这些,&rdo;他说着捏起一撮黑色的缕状物,细细黏在嘴唇周围,如此重复了几遍,竟然在他原本光洁如玉的颌骨上多了一簇浓密的络腮胡。
崇渊赞叹地道:&ldo;爱卿真是多才多艺。&rdo;
一时片刻后,从一条冷清的不知名的巷子里,转出了一对夫妻打扮的人。男的一脸络腮胡,肤色黝黑,衬得一双眼睛明亮如月,只是他后背系着把刀,看起来有种不动声色的凶悍气,便知是江湖中人。而站在他一旁的人则刚过他胸口,青衣彩鞋珍珠簪,倒是个绝世美人。
禾后寒见四周无人,道:&ldo;往后的路程恐怕微臣与皇上只能用这幅扮相了,若有失敬之处还请皇上恕罪。&rdo;
崇渊摆摆手道:&ldo;爱卿又多虑了。&rdo;
禾后寒从善如流地回道:&ldo;臣知错。&rdo;
崇渊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接道:&ldo;爱卿倒是能屈能伸,朕却不能与你配戏了。&rdo;
禾后寒叹道:&ldo;只是声音无法改变,叫皇上受累了。&rdo;
崇渊不再多说,道:&ldo;走吧。&rdo;
丞相有何虑(下)
到达通州的时候,禾后寒总觉得有些顺利得不可思议。近一个月在马上颠簸,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竟然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春分刚过,江南这边正是杨柳抽丝春风扑面的好时节。一进通州入眼就是绿意盎然,水光粼粼,暖意融融,让人不知不觉就懒散下来。
禾后寒想起二月初从皇宫出逃的狼狈,那时那地还颇有些春寒料峭,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却恍如隔世,叫人只能感叹世事奇妙。他又扫了眼旁边站着的外表媚丽可人神情无所事事的崇渊,再次感叹,世事难料。
禾后寒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覆盖着一层深色涂料,他担心天气一热出汗花了脸,叫有心人注意了去。况且此处又是人龙混杂,便随便买了些干粮想直接出城去他师父那。这么决定下来,禾后寒转身,一手揽过崇渊的腰,一手扶着他踏上马镫,配合着他粗犷的打扮,显得十分霸道硬气。皇帝很是配合地作出柔弱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两人天衣无fèng地上演了一出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戏码。
一个月的时间无疑让他们形成了极好的默契。这是因为乔装打扮后的两人形象与声音有些不符,只好尽可能减少对话。
禾后寒等崇渊坐上马背后,利索地翻身而上,驾马出了城门。远远望去,不由得让人赞叹:好一对神仙眷侣。
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那有多难熬‐‐禾后寒这一路而来,不光要负责皇帝与自己的乔装,时刻注意有无露馅之处,最受罪的还是为了行动方便和迅速而与崇渊共乘一骑。他身前坐着的就是整个王朝的帝王,全天下的主人,是他的天是他的王‐‐这让他无时无刻不打心底的战战兢兢,可即便他浑身僵硬,也不能马虎一丝一毫,紧张到了极点的一个月。
崇渊曾试图使他放松,甚至在马上时屈尊依在他怀中指望他能习惯这个状况。但却使禾后寒更为难办,他无法与皇帝形成太过亲密的关系,这是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好比对皇权的仰视,对皇帝的崇敬,这种尊敬是自下而上的,是无法逾越的。崇渊无法只得不再勉强他,只有累了时才往后靠在他身上,这才让禾后寒自然了些。
此时离目的地不过半天行程,禾后寒终于稍稍放松了些,也或许是近一个月的行程使他终于有些控制不住疲惫,他的动作随意了些,两臂松懈下来,搭在崇渊的腰间。禾后寒盯着前方,只注意着寻到上山的小路,并未注意到坐在马前的崇渊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