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能猜测,尤其是在事件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停止过思索。我想知道那条联系着我一段生活时期的线为什么是向一个陌生、黑暗的方向发展的。现在我要说的也只是我的想法,因为她们都已不在了。
丁婷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写作,一大部分的原因应该是她习惯了雨声带给她的东西‐‐一种能让她继续下去的力量。她养成了这种癖好。夏晨呢,我至今也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或许那就是事实。我想过这样的画面:她躲在被窝里,听着打字声发抖;在凌晨时分,洞开的窗播放着雨的声音,伴着打字声,让疙瘩在她的皮肤上突起。莫名其妙的恐惧总会攫住她的心,让她在半夜中惊醒‐‐睁眼,接着是黑暗中的白色荧光出现在眼前。她会觉得坐在电脑前深更半夜打字的人不是她白天所熟知的那个人,而是一个面目狰狞,毫无感情的老女人。日久天长,她习惯了,和丁婷一样也养成了另一种癖好……可是我还是很在意她当时对我说的那句话,我知道她习惯的东西的力量能毁灭她,但她对我亲口说的那句话仅仅这些还不能解释。对她的那句话,现在我能感受到她所指的并不是只在那个晚上,而是包括和丁婷重新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我真不知道。
第6卷
1
洁白公路
昨晚我又梦见了洁白公路。我站在公路中央,看着一辆辆车从我身旁飞驰而过,而我只等待它的到来。我知道我在等待,也知道终有一天它会到来。我听不见强风呼啸,但能看到路边的雪松晃向一边,它们和我一样属于这条公路,和我一样等待。阳光在它们身上投下的阴影连成一片。
他递给我一张票,解释说虽然是条远路,但从如今的路况来看我走的是条近路。我看了一眼车票的班次和座位号,心想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堪江,我可以待在家里,声称自己身体不适,取消这次聚会。
不过这没什么,只是试试运气罢了。既然输了,就该认账。
我向他告别,带着挎包进入候车室。天气晴朗,车站里除了汽车驶进驶出的发动机的声音之外,没有其他的响声,安静极了。我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来早了一个小时。
我知道从这里到堪江主要有两条公路可走。一条较为笔直,时程在两小时左右;另一条绕了一个圆弧大弯,起初开路是为了顾及沿路的乡镇,至少花三个小时。帮我买票的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笔直的路正在修路,特别容易发生间断性堵车,那可能过了四个小时我还待在车上,所以他自作主张买了路弯的车票。他并没有做错,他考虑得很周到,选得很正确,是吧。
我上了那辆将载我去堪江市的大巴,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像重新做过去的习惯一样。我注视着底盘,很普通,普通得让你在这十几辆车中找不出一辆与它不同的。三年前,我当乘务员,那时我工作的车没有眼前的这么崭新,看上去也没这么活力十足。当时唯一到堪江的大弯路并没有全通,车只是到路上的一半然后返回,也只有一辆车。在记忆中它的身子是乳白色,车窗下的车身被一层薄薄的尘土覆盖,车窗是双面脸,一边透明,一边是深蓝色。我在那辆车上帮助我的那位年纪不轻的司机在车上卖票,每天几乎一样。早上七点出发,大约一个小时到达路的尽头,那里有一个村子,等待十多分钟(我和他在路边或田边散步、闲聊),然后再用与来程相同的时间回去。到城里过二十分钟再次发车,直到傍晚五点到六点停班。一天来回多少趟,我忘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自己算。
那辆车始终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直到我离开,对车站不再熟悉。那时我没有其他工作,只能整天待在车上度过一天又一天。我在那辆车上工作了一年的时间,但直到现在我才再一次乘上属于大弯路的车,那里的风景早已淡忘。
我坐在前几排,从前我工作时也是坐在前面。一上车,我就闭起眼睛试图入睡‐‐在车上睡三个小时?‐‐或许吧。这辆车的车身是橙黄色的,我想着,整体来说很新,从座位、行李架、地面、车顶、窗玻璃都能看出它经常被人打扫,车站雇了些人来维护这些车辆的清洁。如今在大弯路上跑的车已不只一辆,甚至不下十辆,还有许许多多借路的大车,这就已经不同往日了。
我睡不着,只好不闭上眼。乘客已满,但还没到发车时间,司机没来。天很蓝,风很大。那时候没有票站,就我的情况而言,票全都在我手里,我在车上卖票。这辆车里也有那么个乘务员,他正在车门外抽烟。我能感受出来,行车的时候他可以坐在那个专门供他歇息的座位上座位的靠头位置写着工作员三个字他什么也不用做只待在那儿直到终点然后车开回来的时候也许还是他可以换一个姿势脸上只有悠然轻松的表情。
引擎在我屁股下震动,车还没有启动,像被强风吹动的窗框在一直摇晃。它又溜走了。我看到从车站到永村我都站在车门旁,因为车内总没坐满人,这一路还能接些。车频繁地停下,路不长,却停了七八次,过了永村,车内挤满了人。车上的人皮肤很深,带的物品几乎是瓜果蔬菜或者什么也不带,表情看起来仿佛在沉思,似乎在说&ldo;我们来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在这里唯有用沉默与之对抗。&rdo;我从前排到后排,一个个询问他们的目的地,然后把票卖给他们。公路弯弯曲曲,车速时缓时快,似乎在跟着某一节奏行驶,我摇晃着身子,摇晃着站着,摇晃着撕下票,摇晃着找零钱,也许当时的声音也是摇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