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他和塞西在这里休息过,他先发现了这道缝。它并不是木板接缝,毕竟这些书架根本不是木头做的,谁也说不好它们的质地;那条缝有点像两组书架拼合时留下的‐‐本不相连的书架慢慢互相靠近,像树木与藤蔓般结合在一起,留下了一些极为细小的缝隙。
很多极长的书架中间都有这样的小缝隙,或是不明显的孔洞。它们并不稀奇,只是碰巧这附近有一个而已。
十几步很快就走到了。杰里比那脚步声更快地来到缝隙附近。他没有傻到趴在缝上看,而是掏出了塞西的小镜子。
之前他与塞西反复实验过,在这里使用镜子不会映出反光点。毕竟这里的&ldo;光线&rdo;也根本不是正常的光,人处于黑漆漆的环境中,却不知怎么的就是能看见物体。
杰里轻轻贴在书架上,在脚步声靠近前,用镜子对着缝隙慢慢调整位置,找到了最适合的角度。缝隙很小,再加上要用镜子看,估计也不会看得很清楚。
拖行金属的声音近得就在身后了。那个生物走过来了。
它并没有留意到缝隙,就这么直接走过去了。杰里从镜子中看到了它。
那确实是个人类,但看不见长相。他很高大,从缝隙里最高只能看到下巴,不过即使能看到上面估计也没用,那人戴着灰色的金属面具,有点弧度,不怎么精致,好像在生活中并不少见……杰里忽然记起来,那应该是一个电焊用面具。
那人身上穿着生化服一样的衣服,上面还脏兮兮的,甚至沾有一些不明的絮状物……不对,那不是生化服,生化服是亮色的,这是包裹全身的屠夫衣。
杰里在几秒内调动了脑内所有的影视与游戏知识,想起了无数恐怖片或游戏里的类似角色。
窥探&ldo;怪物&rdo;令他心脏狂跳,回忆起那些虚构角色的感觉又让他心口发沉。在不该忧伤的紧张时刻,他却难以自控地想起过去,想起那些什么都没发生的日子。
这种感觉太古怪了,又害怕得要死,又很想家,同时还回忆起了一个游戏boss的具体打法,并且还想起了曾为此懊恼的经历,然后这些经历又令此时的自己倍感沉重……杰里过去从来没想象过,人的心情原来可以这么复杂,几秒内能容纳的想法可以这么多样。
面具人继续向前走着,身影从镜子里消失了。缝隙太小,所以杰里看不到他拿的金属物体到底是什么。
在近距离内聆听,杰里倒是判断出那人不止有一把武器,拖行在地面上的是一个,偶尔碰触到书架和书本的又是另一个。
杰里收好镜子,打算先回去一趟,把看到的东西告诉莱尔德和塞西。他知道近路,会比面具人的速度快得多,更何况面具人并不一定会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
他迅速回到上一个豁口,熟练地穿梭于书架之间。
但是,他离开得太快,并没有察觉到接下来的事情。
面具人的脚步声继续向前走了几秒钟,就慢慢停下了。然后,脚步声开始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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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和莱尔德静静等待着,谁都没有主动说话。莱尔德不仅警戒着周围的动静,也在不时观察塞西。他总觉得塞西和从前不太一样,从一些反应和眼神都能看出来……她的言行仍然正常,但恐怕内心已在崩溃的边缘。
&ldo;寻找女儿&rdo;是让她保持坚韧的救命稻草,如今,她体感自己已经迷失了两个月以上,这根稻草的韧度正在被削弱……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肯定已经预想过无数种不幸的将来了。
等到那根稻草彻底断裂的时候,她的希望与理性恐怕也会随之粉碎。
莱尔德想,即使不能让她立刻找到米莎,只让她离开这地方也会好得多……哪怕外面是更恐怖的地狱,她也会觉得事情有进展,她正与米莎越来越近。
想要&ldo;出去&rdo;,就要先确定自己身在何处。莱尔德只知道这是第一岗哨内,却不知道它到底是怎样的结构,到底为什么广阔得找不到出口。
这时,脑子中冒出一个念头:想一想。
想一想,回忆一下,在你的记忆里、在你阅读到的知识里找一找。也许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遇到问题,回忆知识,提炼答案。这是每个人时时刻刻都在做的事情,大多数时候,人们根本不会刻意地感受这个过程。
莱尔德会用信用卡开普通门锁。在平时的生活里,他根本不会时刻想着这件事,与它相关的记忆完全蛰伏着,就像彻底不存在一样。而当他需要的时候,他立刻就能想起该怎么做。
可对于此时的莱尔德而言,要回忆关于第一岗哨的知识,却是一项艰难而痛苦的挑战。
他依稀觉得自己&ldo;知道&rdo;。他读到过。他捧着书籍,头骨,手骨,皮肤,牙齿,羊皮纸,石板,语言,画,歌,脊柱,手指……他接纳过很多东西,如果需要的话,按说他应该能想起来。
不行,不能专门去找它们。莱尔德一边觉得也许自己知道什么,一边又拼命阻止自己这样想。
这感觉就像剪开旧伤,拉开皮肤,把早已埋入身体的外来脏器重新挖出来。不仅是痛的问题,还有可能危及生命。
更何况,就算他想去挖掘也不行。他办不到。他的&ldo;意识&rdo;与&ldo;已知&rdo;之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壁,他曾经在无意中突破过它,但要再故意这么做却十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