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搬家的过程基本一切顺利,家具城每天都在逛,罗邱淇的钱包空过一次,阮氏竹看了简直心痛不已、难以呼吸。罗邱淇很无所谓,开着小型卡车越过边境线去取钱,数量不多,阮氏竹站在玻璃门外,想起他妈妈给他讲过的古老传言里,那个因为喝多了酒从天上摔进人间的财神。唯一的一次意外发生于搬家的前一天,阮氏竹认定这是个惊悚事件。起因是他们一起在傍晚去集市买晚餐,经过差不多两个星期的相处,阮氏竹完全摸透了罗邱淇的饮食习惯。比如罗邱淇忽然爱上了吃甜食,能接受苦掉半条命的滴漏咖啡,也不排斥加了很多炼乳和奶油的咖啡,对米粉和烧饼并不像阮氏竹不那么热衷,唯一贪食的是集市最东边一个年轻女子摆摊售卖的椰浆和斑斓叶汁混合制成的糕点。斑斓椰糕像一颗绿色的不透明的果冻,看起是很诱人,不过阮氏竹不感兴趣,勉强吃了半个,嫌味道太甜还黏牙。换成小时候他或许会喜欢,但是经历过了福利院一日三餐尽是齁咸的饭菜,他现在只能对酸和辣的食物流口水。分歧便产生于此刻。罗邱淇想去买斑斓椰糕,阮氏竹想吃浸有柠檬汁的烤鸡,这两个摊位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偏偏都是限量的,除了分头行动别无他法。阮氏竹捏着罗邱淇给他的大额钞票,成功买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烤鸡,路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硬币和小额钞票在口袋里晃来晃去,由充实衍生而来的快乐感笼罩着他,直到他远远地捕捉到两抹熟悉的身影。一个卖香烟的、看起来比阮氏竹小一两岁的男孩停在罗邱淇面前,正在卖力地推销他篮子里的香烟。烟肯定是假烟,因为买烟的人阮氏竹认识。他们俩差不多前后进的福利院,和阮氏竹母亲失踪父亲去世不同,他是他家里实在养不起的最小的儿子,但又不忍心卖了,花点钱找点关系丢进福利院,不花一分钱养到十八岁出来,刚好能给家里出力。阮氏竹和他打过架,并且不止一次,在福利院装模做样定期上交检查的记事录里,每一次的光荣事迹里阮氏竹的名字总会和他并列出现。虽然问题儿童那一栏有且只有阮氏竹一个人。如果被他看见自己和罗邱淇走在一块,阮氏竹大致能想象得出他会怎样酸言酸语嘲讽自己。阮氏竹当然可以气势凌人地回答“对啊我是抱大腿了,关你屁事,你再废话小心我揍你”,毕竟他小时候和父亲误入某种地下组织,旁门邪道被迫学了很多很多,打架如何出手既快又狠还不会留下明显的创伤,长期耳濡目染之后,他已经烂熟于心。但他怕他告诉罗邱淇这些事,他还想在罗邱淇心中保持一个体面、干净的形象。罗邱淇最后没买烟,要了竹篮里装饰用的黄栀子花,等阮氏竹慢吞吞蹭过去,穿过回形针别在了阮氏竹的衣服领口。黄栀子花的香气热烈坦诚,像黄色的奶油,随升高的温度化成一滩黏稠的液体,渗进罅隙里,最终变成了粘合剂。谎话里掺杂真话最不容易出错,两人往回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阮氏竹忽然抓住了罗邱淇的袖子。“刚刚你是要买烟吗?”罗邱淇愣了愣:“没有啊,是有人向我推销来着,你看见了?”“看见了,”阮氏竹语气严肃地说,“那种主动推销零食和烟的,都不要信,全是假的。”阮氏竹松开罗邱淇的衣袖,手背擦到了罗邱淇的,稍作犹豫,用力地捏住他的手晃了晃:“你别不相信我,万一里面掺了让人上瘾的那种东西就不好了,要坐牢的!”罗邱淇从来不抽烟,无任何层面上的不良嗜好,阮氏竹却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于是笑着把他的手臂晃得高高的:“没有不信你,我不抽烟,买零食之前会问你想不想要的。”阮氏竹“噢”了一声,因为心虚,话比平时多,挣脱手去够罗邱淇提着的装椰糕的塑料袋,要了块小的扔进嘴巴里,觉得好像没以前吃过的那么甜,多要了好几块,心想今后绝不能让罗邱淇离他很远。退房正式搬家的那天下午,两人去集市买了一堆食物,回马场支起一张折叠桌子放在院子里,阮氏竹将洗干净表皮的木瓜搬到桌子上,拿了一把长柄的水果刀,像是在举行什么需要切蛋糕的隆重仪式,很慢地切开了木瓜。木瓜熟透了,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气味,白色的木瓜籽捂成透亮的黑色,黄色的沙状果肉渗出招来蜜蜂的汁水。阮氏竹简单地去掉了不能吃的籽,切好的第一块送到罗邱淇嘴边。讨好罗邱淇是一项简单且成效立竿见影的、稳赚不赔的投资,阮氏竹逐渐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