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问道:“走一步看一步?”我闲适笑道:“马车后面的官爷既已疑心到我身上,必已发信号与同僚,那人能随手将信号弹送与我们,可见他身上多的是,且惯行此举。一来等同僚到达,二来摸不清我的身份,不敢贸然得罪。可不,除了刚才叫我们停下那一声,这么一会了,也只随行在身后,并未采取行动。等等吧,他的同僚,也该到了。”不一时,马蹄声更众,却是大队兵马从前方包抄我们,春撩帘道:“郡主,果然又来了许多他们的人呢。”后方被阻,前方被截,秋冬不得不停下马车的时候,我也与春道:“打起车帘。”春将车帘撩挂左右,仅仅红色纱缦阻隔里面,以显示马车主人的矜持自爱,如是马车前方事物皆映入眼帘,却是几百身着铠甲的将士,以及寻常官兵,带领这些人到此的,是一位络腮胡子的将军,三十来岁,中等个儿,偏胖,着正二品将军的服色。那位将军身边唯喏站着的官员,身着府台大人的服色,想来是云州的府台大人了。一直随行在我马车后的官爷这时候策马越过我的马车,往那将军而去,近了,为首之人与那将军作揖,看着我这里禀报着什么,因为尚有百米距离,那人的声音又压得低,却是听不清。与此同时,云坤也带领卫队从后方出现,护卫在我的马车之后,云坤打马近前,低声与我说道:“属下来迟,请郡主恕罪。”“你来的正好。”答着云坤的话,我微撩纱缦,目光看着的,却是那将军带来此处的将士。云坤会意,与我道:“我汝阳王府的侍卫也多是行伍出身,勤与操练也无那等浩杀之气,那些将士,当才从沙场回来不久。”“我想,我知道对方是谁了。”如是,那将军那方的人虽拍马来往我处,我亦并没乱了方寸,他们离得我的马车米距离的时候,我反倒着春夏撩开纱缦,不拘小节,从马车上下来。对方数百人马的抽气惊艳全在意料之中,我只温婉一笑,端的是风华绝代,“久闻窦将军骁勇善战,治军有方,”我有意无意看向那为首官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为首官爷饶是铮铮铁骨,我的目光扫射之下,也不禁为之前的无礼退后一步。一语已将对方身份道破,在场之人无不惊怔唏嘘,要知道窦建魁所立皆是汗马功劳,窦建魁虽出生市井,行为举止粗俗,但行军打仗粗中有细,确实建功无数。因在谭承昴手下效军得力,被谭承昴提拔为参将,十来年追随谭承昴左右。谭承昴手中军权一年前为南宫绝夺得后,窦建魁方独立成事,被皇帝提拔为正二品将军。由市井无名小卒参军至今,窦建魁一直效命于沙场。此次皇帝委以重任召他回京,原是他人生第一次踏足京城。不说我一闺中女子,便是同殿之臣,不认得他的也大有人在,也无怪一片唏嘘之声了。窦建魁一面将惊艳的目光停驻在我面容上,一面臊急地看身边府台大人。府台大人注目我片刻,目光终停留于我额上雪玉,露恍然大悟之色,与窦建魁耳语了一句。窦建魁复又看我,讪笑道:“明月郡主才是‘坐卧于闺阁之内,决胜于千里之外’啊。”我微笑道:“将军历年来沙场驰骋,大胜小胜无数,今次又立战功,将军名声如雷贯耳,明月再是孤陋寡闻也不会不知啊。——将军上月才抵达京中,敕造府邸住着,可还习惯?”窦建魁嘿嘿笑道:“习惯,习惯。”“算来将军与家父也是数年同僚之谊了,”我将目光从为首官爷看向那众百将士,与窦建魁道:“此番难为明月,却是何道理?”窦建魁嘿笑道:“我也无心难为明月郡主啊,可这差事是皇上亲自交代的。”我笑问道:“那将军要如何做,才能撇开明月与此事的嫌疑呢?”窦建魁拱手道:“还请郡主行个方便,让我手下的人去马车里搜一搜。”我依旧笑道:“出行在外,明月乘坐的马车,可好比明月的闺阁啊,哪有允许外男搜寻的道理?便是明月允许,皇上皇后也会责罚明月呀。花朝女的闺阁给外男擅入了,女子德容言工明月还怎么教授,自身行止不检,明月又以何服众?”不能以汝阳王府明月郡主的身份与人施压,那好比是将汝阳王府托大,推至风浪尖口。却可借花朝女身份,以皇上皇后为依托,全推到皇帝皇后那去。果然,一将皇帝皇后托出,窦建魁和府台大人都有明显的迟疑,两相僵持间,却见又一队人马到来。不是窦建魁和府台大人的人,不是我的人。是南宫绝。南宫绝一身宝蓝丞相官服,蓝衫飘拂,纵马间飞舞的腰间丝绦缀着南宫世家的世传玉佩,长久赶路之下,他身后马骑上的随从面红气喘,他的举止却依旧从容优雅,顾盼间神清气爽。他渐行渐近,微笑着望向众人,目光并不在某人身上停驻,众人却均觉他在与自己致礼,“丞相大人”拜见他的人潮,恭谨称呼他的声音此起彼伏。心里一紧,莫非他也是来参合此事的?我有把握敌退窦建魁等人,可若窦建魁那方再添个南宫绝……“丞相大人!”窦建魁红光满面,与南宫绝拱手作揖。南宫绝下了马,长袖轻拂,向窦建魁施礼:“窦将军辛苦了。”窦建魁道:“丞相大人走这一遭,可是皇上又下达什么新的命令?”“此事说来惭愧,”南宫绝笑道:“斐来此纯粹是些私事。——明月长在闺中,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将军这排场怕是吓到她了,还请将军看在斐的薄面上放她离开。”听得南宫绝为此事而来,窦建魁心生警惕和不愉,公事公办的态度下,又带了几分郁郁之色:“明月郡主哪里是没见过大世面,先前软中带硬先礼后兵的一番话,完全掌握主动,窦某堂堂七尺男儿亦只有答话的份。”自到来此处,南宫绝始才瞧向我,嗪一抹倜傥笑意,他侧转身,与窦建魁道:“斐有些话要对明月说,失陪一步。”当着窦建魁等人的面,南宫绝悠悠走向我,近了,站在我面前,“上一次离开家不告诉我,这一次又不告诉?”打心底里,我确实没把他当作家人,出远门自然不会知会他。我不答话,他也不介意,仍是微笑道:“上一次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抵达云州了,还好这一次,我还来得及送行。”我笑意盈盈道:“你来此只为送行?”“对啊。”南宫绝轻声回答,侧身又看了看包抄这里的将士,嘴角轻勾,淡淡道:“也正好为你解难。”我微微笑道:“钦犯我既没遇到也不知晓,何有‘难’可言?此事与我毫无干系,窦将军消去疑虑后,我自能安然离开,无需相爷施出援手。”怎知南宫绝那话是不是试探?我若接受他的援助,等同于承认了钦犯的事与我有关。待我一承认,此事他一明确,缉拿钦犯既是大功一件,又可治我个钦犯同谋之罪。南宫绝闻言,看了眼吴坼,吴坼心领神会,带着人马退后三步,竟是翻身上马,一经人马掉头离去了。我微微一笑,好一个解难!若我领了他的人情接受了他的援助,这一刻,吴坼就该带着官兵问罪我了罢。既试探出我之于此事的清白,南宫绝莞尔一笑,双目神采飞扬,含笑望着我,有心做个顺水人情:“那些武将无礼又讨厌,我给你打发走罢。”南宫绝走回窦建魁处,含笑道:“久慕将军威名,斐未能得见,今日既在云州巧遇,斐自当借府台大人辖地的美酒敬将军几杯,聊表敬意。”窦建魁推拒道:“丞相大人的酒,我哪敢不喝,只是这会公务在身……”府台大人陪笑道:“窦将军,丞相大人的兵马都回去了,若那钦犯真在这处的话,丞相大人亦负责此事,还不与您抢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