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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ldo;救火&rdo;是盛宣怀形容挽救眼前局势的一个譬喻，这也是李鸿章的说法，他认为由越南危局引起的中法冲突，他有转危为安的办法，但主战派的行动，却如&ldo;纵火&rdo;，清流的高调，则是火上浇油。但如火势已灭，虽有助燃的油料，终无所用。意思就是打消了主战的行动，清流便不足畏。

那么，谁是&ldo;纵火&rdo;者呢？在李鸿章看，第一个就是左宗棠，第二个是彭玉麟。至于西南方面如云贵总督岑毓英等，自有办法可以控制，即使是彭玉麟，倘无左宗棠的支持，亦可设法让他知难而退。换句话说，擒贼擒玉，只要将左宗棠压制住，李鸿章就能掌握到整个局势，与法国交涉化干戈为玉帛。

&ldo;筱村兄，你不要看什么&lso;主战自强&rso;、&lso;大奋天威&rso;、&lso;同仇敌忾&rso;，这些慷慨激昂的论调，高唱人云，这不过是听得见的声音，其实，听不见的声音，才是真正有力量的声音，中堂如果不是有这些听不见的声音撑腰，他也犯不着跟湘阴作对一一湘阴老境颓唐，至多还有三、五年的富贵而已，何必容不得他？反过来说，如果容不得他，就一定有非去他不可的缘故在内。

筱村兄，中堂的心事，你先要明白。&ldo;中堂是指李鸿章。

盛宣怀的词令最妙，他将李鸿章对左宗棠的态度，说得忠厚平和，一片恕词。但在邵友濂听来，是非常明白的，李、左之间已成势不两立，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了。

&ldo;是的。&rdo;邵友濂矍然警觉，&ldo;我明白。不过，我倒要请问，是哪些听不见的声音？&rdo;

&ldo;第一是当今大权独揽的慈禧皇太后，她辛苦了大半辈子，前两年又生了一场死去活来的大病，你想，五十岁的老太太，有几个不盼望过几年清闲日子的，她哪里要打什么仗？&rdo;

&ldo;既然大权独揽，她说个&lso;和&rso;字，哪个敢不奉懿旨？&rdo;

&ldo;苦就苦在她什么话都好说，就是这个字说不出口。为啥呢？洪杨勘定大乱，从古以来，垂帘的太后，没有她这样的武功，哪里好向廷臣示弱。再说，清流的论调，又是如此嚣张，只好表面上也唱唱高调，实际上全不是这么回事。&rdo;

&ldo;我懂了，这是说不出的苦。&rdo;邵友濂又问：&ldo;第二个呢？&rdo;

&ldo;第二个是当政的恭王，他一向主张跟洋人打交道，以和为贵，如今上了年纪，更谈不上什么雄心壮志了。&rdo;

&ldo;英法联军内犯，恭王主和，让亲贵骂他是&lso;汉奸&rso;、难怪他不敢开口。

可是，醇王一向主战，怎么也不作声呢？&ldo;

&ldo;这就是关键所在。如今的醇王，不是当年的醇王了，这几年洋人的坚甲利兵，&rdo;盛宣怀停下来笑一笑说：&ldo;说起来倒是受了湘阴的教，西征军事顺手，全靠枪炮厉害，这一点湘阴在京的时候，跟醇王谈得很详细。醇王现在完全赞成中堂的主张，&lso;师夷之长以制夷&rso;，正在筹划一个辟旅顺为军港，大办海军的办法。醇王对这件事，热中得不得了，自然不愿&lso;小不忍而乱大谋&rso;。&rdo;

&ldo;嗯！嗯！有这三位，中堂足足可以择善固执。&rdo;

&ldo;提到择善固执，还有个人不能忽略。筱村，你是出过洋的，你倒说说看，当今之世，论洋务人才，哪个是此中翘楚？&rdo;

&ldo;那当然是玉池老人。连曾侯办洋务都得向他请教。&rdo;

&ldo;玉池老人&rdo;是郭嵩焘自署的别号，&ldo;曾侯&rdo;指驻法钦差大臣曾纪泽。

事实上不仅曾纪泽，连李鸿章办洋务亦得向他请教，因为李鸿章虽看得多，却不如郭嵩焘来得透彻，同时亦因为李鸿章虽然亦是翰林，而学问毕竟不如郭嵩焘，发一议，立一论，能够贯通古今中外而无扞格，以李鸿章的口才，来解说郭嵩焘的理论，便越觉得动听了。

&ldo;现在彭雪琴要请款招兵，王阆青已经在湖南招足了四千人，这就是湘阴派出去&lso;纵火&rso;的人，一旦祸发，立刻就成燎原之势。中堂为此，着急得很，不说别的，只说法国军舰就在吴淞口外好了，人家已经亲口告诉中堂了，随时可以攻制造局，这是北洋的命脉之一，你想，中堂着急不着急。&rdo;

听得这话，邵友濂大吃一惊，他总以为中法如有冲突，不在广西，便在云南，如果进攻高昌庙的制造局，便是在上海作战，他是上海道，守土有责，岂不是要亲自上阵跟法国军队对垒。

转念到此心胆俱裂，结结巴巴地说：&ldo;上海也有这样的话，我总以为是谣言，哪知道人家亲口告诉了中堂，是真有这回事！&rdo;

&ldo;你也不要着急。&rdo;盛宣怀安慰他说：&ldo;人家也不是乱来的，只要你不动手，就不会乱挑衅，你要动手了，人家就会先发制人。&rdo;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邵友濂立即答说：&ldo;无论如何不可让湘阴把这把火烧起来。放火要有放火的材料，没有美孚牌煤油、没有一划就来的火柴，火就放不起来。杏荪兄，你说是不是？&rdo;

&ldo;一点不错，这就叫釜底抽薪。&rdo;

&ldo;要釜底抽薪，只有一个办法。&rdo;邵友濂说：&ldo;煤油、火柴都在胡雪岩手里，没有胡雪岩，湘阴想放火也放下成。江宁官场都不大买湘阴的帐，他说出话去，多多少少要打折扣，只有一个人，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是胡雪岩，譬如……&rdo;

譬如山东火灾助赈，江宁藩座无法支应，左宗棠向胡雪岩借银二十万，如响斯应，这一回王德榜募兵援越不但四千杆洋枪由胡雪岩筹划供给，补助路费亦雪岩负责等等，邵友濂举了好些实例。

结论是要使得左宗棠&ldo;纵火&rdo;不成，非除去胡雪岩不可。

&ldo;本常，&rdo;胡雪岩指着邵友濂复他的信说：&ldo;你看了这封信就晓得了，人家说得很明白，各省的款子收齐了，马上送过来，限期以前，一定办妥当，误了期限，一切责任由他来负。他到底是上海道，说话算话，不要紧的。&rdo;

宓本常看完了信问：&ldo;洋人的限期是哪一天？&rdo;

&ldo;放宽十天，只要十一月初十以前付款，就不算违限。&rdo;

&ldo;呃，&rdo;宓本常说，&ldo;大先生预备啥辰光回杭州？&rdo;

这句话问得胡雪岩大为不悦，&ldo;十一月初五的好日子。&rdo;他说：&ldo;今天是十月二十九，你说我应该啥辰光动身回杭州？&rdo;

由水路回杭州，用小火轮拖带，至少也要三天，喜期以前，有许多繁文缛节，即便不必由他来料理主持，但必须由他出面来摆个样子，所以无论如何，第二天‐‐十月底一定要动身。

宓本常碰了个钉子，不敢再多说一句，心里却七上八下，意乱如麻。但胡雪岩不知道他的心事，只看重在洋债的限期上。

&ldo;这件事我当然要预备好。&rdo;他说：&ldo;限期是十一月初十，我们现在亦不必催邵筱村，到了初五、六，你去一趟，看有多少银子先领了回来，照我估计，没有九成，也有八成，自己最多垫个十万两银子，事情就可以摆平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