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廊子里站着的所有管事、妓女大惊,他们虽不敢说话,但偷偷相互交换着眼色。这仗势欺人的姑娘未免也太狠了吧,福满楼对大先生来说,绝不仅仅是一座挣钱的酒楼这么简单,那可是章家继承权的象征。果然,大先生听见沈晚冬说出这话,眉头微皱,扭头,冷眼横向跪在不远处的侄子章谦溢。“真不懂事。”沉默了半天的唐令忽然开口了,他睁开眼,从跟前侍奉的小太监手里端起茶盏,抿了口,又懒洋洋地靠在背靠上,并不看他的小婉,淡淡说道:“福满楼是你章叔叔的心血,怎么能随意给你?我看这么着吧,你和溢儿暂且一人一半,什么时候你不想玩了,再还给人家。”说罢这话,唐令冷眼看向大先生,挑眉一笑:“老友,你觉得如何?”大先生一愣,唐令开始给他用劲儿了!这头骟驴一晚上没说话,一开口就给他做了决定,看来,大梁他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也罢,唐令是何等聪明的人,哪里会不知道这事其实全是溢儿暗中策划的。既然他隐忍不发,而且言语里还有抬举溢儿的意思在,说明他还是挺看重溢儿。想到此,大先生大手一挥,朝着老友唐令抱拳,朗声笑道:“督主,你是晓得的,老兄我有腿疾,大梁这湿冷的气候实在不适宜居住,老兄早想去南边看看,大梁的一切生意就全权交给溢儿,以后就请你多多照应了。”唐令终于展颜一笑,让孙公公将大先生扶着坐到上首,随后朝沈晚冬挥挥手,柔声道:“小婉,你还愣着作甚?快过来给章叔叔磕头,他可是送了你一份很大的见面礼呢。”沈晚冬忙起身,疾步走过来,与章谦溢并排跪着,给大先生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就算把这个叔叔也认下了。可正要起身时,身边跪着的章谦溢似乎又犯了病了,哎呦地叫了声,软软地倒在了她身上。大家都当公子是真的犯晕,谁都没看见,这男人偷偷给女人塞了张纸条。“咳咳!”荣明海重重地咳了两声,噌地一声从椅子上起来,疾走几步到跪着的沈晚冬和犯晕的章谦溢跟前,他不屑地白了眼章谦溢,拿着长刀,像拨一块烂肉似得将男人拨开,随后弯腰,拉起他的女人。“本侯觉得有些不妥。”荣明海瞅了眼面色阴沉的唐令,冷声道:“既然福满楼有一半是冬子的了,那就该改个名儿。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老唐,你说是不是?”唐令瞪了眼荣明海抓在小婉胳膊上的脏手,罢了,都是为了小婉,忍他一回又何妨。唐令端起茶,冷笑了声,悠然道:“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本督可晓得你这黑鬼腹内可是有点臭墨子文采的。”只见荣明海疾步上前,一把将唐令手中的茶杯夺过,竟悉数将茶汁泼到了沈晚冬的身上,那浅黄的茶汤在女人月白色的裙衫上蔓延开,行成个极难看的形状。唐令登时大怒,用力地拍了下椅子把儿,两指指向还得意洋洋的荣明海,虽不发火,但厉声道:“安定侯,你这是什么意思,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谁知沈晚冬没恼,反而笑的很甜,她十分淡然地拂去溅到脸上的茶水,与荣明海深深对视,仿佛周围的人、事全部消失。过了会儿,沈晚冬从小荷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嫣红胭脂,蹲下,用食指蘸着,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三个字:泼茶香荣明海瞧见这三字,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看沈晚冬的眼神也愈发热烈,人生难得的,唯有一红颜知己而已。他扶起女人,转身,看了圈周围的人,颓然失神的唐令、一脸懵相的章谦溢、神色难看的大先生……朗声道:“以后酒楼就更名为泼茶香,本侯过会儿亲自题字,今夜就把匾额换上,谁有意见?”见没人说话,荣明海笑了笑,把沈晚冬拉着回到上首坐好,他清了清嗓子,立马有人端上来盅清茶。荣明海手指蘸了些茶,抹了下发涩的双眼,有意无意地说道:“章大先生,如果本侯没记错,才刚梅氏死前,好像说她是冬子的娘?”大先生一惊,忙再次从座位上起来,朝着荣明海躬下了身子,他不知道这位强横冷硬的侯爷又在憋什么坏,忙道:“那贱妇满嘴胡吣,侯爷莫要,”“哦,那就是了。”荣明海直接打断大先生的话,他看了眼身边红着脸又低着头的美人,坏笑了声,道:“那梅氏死前糊涂了,居然自称是冬子的娘,可见她确实是有心忏悔。本侯听说梅氏有个极美的小园子,莫不如你就了却那罪妇的遗愿,把那微不足道的小地方送给我姑娘得了。”“是,是。”大先生云淡风轻地笑着回话,可心里却骂了荣明海无数遍。那园子是阿梅一生的心血,里头奇珍异兽遍布,价值万两黄金,就如此随随便便被这黑鬼给讹去了?罢了罢了,就当破财消灾。此番为了这条祸水冬蛇,他在大梁算是丢尽了老脸,不仅被侄子算计走家业,还搭上个红颜知己,唐令和荣明海若是哪天记上仇,说不准还会没完没了的找麻烦。哎,没办法,这有钱的终究奈何不了有权的。“草民这两日就准备好房地等一切契约,让人送到侄女手里。”“好了!”唐令冷冷开口,他拂了拂下裳,起身,疾步行至沈晚冬身前,低头看着女人,尽量按捺住怒气,柔声道:“小婉,咱们回家了。”“她今晚不回了。”荣明海抚着长刀,抬头,直视唐令阴骘狠厉的双眼,淡淡说道:“闹了这许久,我们俩要去老杨家吃羊杂碎。”说罢这话,荣明海从椅子上起来,走近唐令,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语气说道:“她今晚见了血,怕是心里过不去这坎儿,我去哄哄,明儿早上给你送回去。都是为了她,你退一步吧。”退一步?唐令怒视荣明海,凭什么他要退?可当他想起那会儿,小婉被他伤得蜷缩在车的角落里,哭的发抖。她说,要走,要离开他。难道,真的留不住她了?罢了,只能退。唐令眼中闪过丝落寞,很快又恢复冷硬,微眯住眼,悄声对荣明海道:“你可别趁虚而入,若是敢伤了她,我叫你荣家好看!”“你可吓死老子了。”荣明海不屑地白了唐令一眼。正在此时,沈晚冬默默起身,她走过来,十分乖巧地站在唐令身后,抬头看着荣明海,无奈一笑,却冷声道:“多谢侯爷关心,妾身无碍,得回家了。”说罢这话,沈晚冬朝吃惊的唐令靠近了几分,硬着心肠,道:“请侯爷近日不要再找妾身了,告辞。”“你!”荣明海不解,好端端的,怎么冬子忽然就变了脸?等回过神儿,那对人间绝色的叔侄俩已经出了大堂。荣明海心里有气,朝着地面上的“泼茶香”三字狠狠啐了口,可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暗骂了句倒霉,提上长刀赶忙追出去了。待大堂里的侍卫全都撤走后,酒楼翁地一声炸开了锅。有几个妓女赶忙跑了过来,扶起脸色惨白的翩红;一个茶饭量偷偷地趴在窗子上,瞅着唐府的人有没有走远,等这些凶神恶煞走后,赶紧去请个大夫看看阿碧,可怜,一张俏脸方才被打的血肉模糊,怕是即使好了,也没法看了;两三个帐房管事疾步跑过来,扶起他们的新主人--章谦溢。章谦溢这会儿已经不晕了,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他皱着眉,四下打量了番,好么,才刚还真是一番好戏呢,叔父这会儿出去送督主和侯爷了,也不知回来后会怎么和他算账,不过,那老娼妇都死了,再算账也没什么意义了。大梁的一切,终于落在他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