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姨娘住在武宁伯府正院荣安堂东边一个小跨院里,前主十岁之前也是住在这里的,十岁之后因讨了嫡母岳氏的欢心,被岳氏接到了正院,从此之后,除了逢年过节过来走一趟,便鲜少踏足。
钟文谨由岳氏派来的媳妇子岳旺家的领着,来到小跨院的时候,潘姨娘正倚在门口,一脸焦急的朝外张望,待看到了她,那双与自个如出一辙的水杏眼顿时莹光闪闪,却又碍着有旁人在场,不好淌眼抹泪,只强笑着迎出来:“四姑奶奶怎地过来了?”
钟文谨看了潘姨娘一眼,一脸不耐烦的说道:“太太让我来瞧瞧姨娘。”
“谢太太记挂了,劳烦岳嫂子替我跟太太说一声,我明儿一早去给太太磕头。”潘姨娘将一只荷包塞到岳旺家的手里,岳旺家的一捏,里头鼓鼓囊囊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回去就跟太太说,姨娘放心便是。外头风大,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姑奶奶既过来了,且进去吃杯茶再走吧,回头太太问起时,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后头这话是对着钟文谨说的,钟文谨听了,脸上虽挂着不乐意的表情,到底作了让步,扁嘴道:“罢了,就听岳婶子的吧,免得回去又被太太说教。”
潘姨娘见岳旺家的要走,忙拉住她,让道:“岳嫂子也进来吃杯茶暖暖身子吧,正好前儿太太打发人送了今年的春茶来,嫂子尝一尝,若吃的好,回头我叫红儿送些到你家里去。”
“我倒是想尝尝姨娘的好茶,可惜这会子我还有旁的差事,耽搁不得,得空再来叨扰吧。”岳旺家的摆摆手,脚不沾地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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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文谨跟着潘姨娘,来到她宴息的正房东次间。
潘姨娘借故把丫鬟支走,握着钟文谨的手,泪眼汪汪的问道:“姑爷待你可好?”
好个鬼!钟文谨暗骂一句,面上却一脸娇羞的扭捏道:“他对我挺好的。”
闺房之事,别说潘姨娘不是自个亲娘,就是对着她前世的亲妈,钟文谨也是说不出口的,况且潘姨娘只是个婢妾,便是说出来,她能帮的上什么忙?不过白白让她平添许多担忧罢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就好,那就好。”潘姨娘见状,心就放下了大半,只是她是家生子,五岁就进武宁伯府当差,经过见过的不少,自然晓得新媳妇要想在永定侯府这样的大家族中如鱼得水,除了有个好出身跟得到相公尊重外,自个也得立的住才行,犹不放心的嘱咐道:“姑奶奶是次子媳妇,上头有掌家的长嫂,下头有得崔太夫人跟崔大夫人青眼的弟妇,素日里有个甚事儿,只管随大流便是,万不可掐尖要强,抢了别个的风头。
下头那两个小的,琰姐儿是个女孩子,满打满算,最多能在府里再待五六年,若能处的来,那便好好处,好歹能积攒些母女间的香火情,若实在处不来,也不必强求,只大面上过得去便是了。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将来是个甚章程,由着永定侯府与张家商议便是,你千万别沾手。
小峥大爷的话,别学那些眼皮子浅的,想着把他养歪,他虽是姨娘生的,却要叫你一声母亲,将来惹了什么乱子出来,你这个当母亲的又能得什么好名声?只管好生教养着,将来你若能生出嫡子,他就是嫡子的助力,若生不出,他就是你将来唯一的依靠。至于他那个姨娘,不过是个家生子出身的婢妾罢了,想法子把她娘家一家子的卖身契捏在手里,好便罢,不好收拾起来也容易,她还敢蹦跶出什么花样来?”
潘姨娘絮絮叨叨了半晌,又失笑道:“瞧我,竟糊涂了,姑奶奶是养在太太身边的,太太那些个手段想必早就学的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我来提醒?”
“姨娘也是关心我,我岂会不知?”钟文谨笑了笑,前主如何她管不了,但她毕竟是个现代人,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标准,有所为,又有所不为,一时半会的兴许看不出来,但往后会不会叫岳氏跟潘姨娘失望,就不好说了。
潘姨娘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关心起前头的事情,问起钟文敏、钟文清、钟文芳三位姑奶奶来,钟文谨与她详说了。
潘姨娘听完,叹了口气,没提钟文敏,倒是替钟文清跟钟文芳打起圆场来:“你也别怪她们不给你跟姑爷做脸,实是她们都不容易。三姑爷只比你祖母小三岁,别说儿子了,就是孙子,都比三姑奶奶都要大,偏三姑奶奶又是个面团一样的性子,能压服谁,又有谁肯听她摆布?先前回门时,就与吕姨娘两个关起门来大哭了一场,可想而知日子有多艰难了。这会子能怀上身孕,也算老天开眼了,未满三个月,她仔细些也是应该的,不然若有个好歹,谁知还有没有下回?
至于二姑奶奶,二姑爷倒是个谦恭有礼又上进的,可惜她那个婆婆不是个好相与的,不但拿捏她,还想通过拿捏她进而拿捏咱们武宁伯府,这也不是头一回装病,拦着二奶奶回娘家了……偏远小县城出来的老婆子就是没见识,以为二姑爷考上庶吉士在翰林院念书就了不得了,也不想想将来散馆选官时,她家无权无势无财的,还不是得靠大姑爷或者四姑爷帮忙?今儿便是不冲着咱们武宁伯府,单冲着大姑爷跟四姑爷,她也该早早的打发二姑奶奶跟二姑爷过来,可她倒好,不但不打发人回来,还拦着他们回来,偏二姑爷是个愚孝的,母亲说什么便应什么,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真真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钟文谨也有些无语,钟文清只是武宁伯府一个不受嫡母待见父亲又不回护的庶女罢了,陆太太竟然想通过拿捏她进而拿捏武宁伯府,便是武宁伯府这些年没落了,族中没出几个有实权的高官,但好歹也是世袭罔替的一等伯爵府,岂是陆家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能左右的?这脑回路也太神奇了!
庶女不好当,岳氏又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嫡母,哪怕钟文谨这样得宠的庶女,还安插了个一家子都在岳氏手底下当差的南星来当陪嫁丫鬟,两房陪房里,一房的闺女是荣安堂的二等丫鬟,一房的儿子是大爷钟文轩的书童,完美的展示了钟文敏先前的玩笑话“别以为嫁出去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故而钟文谨也懒得计较她们不肯给自个做脸的事儿:“她们各有各的难处,来不了,我也不怪她们。”
听了钟文谨的话,潘姨娘眉头也没松开,担忧道:“你不计较倒罢了,到底是姐妹,只是姑爷那里,原本四个连襟济济一堂甚是热闹的,如今只来了大姑爷一个,只怕他心里会不痛快。永定侯府那边,今儿这么多下人跟着,也是瞒不住的。”
“姑爷倒不必担心,他并非小肚鸡肠的人,再不会计较这些个的。”就算计较,也很难有人从他那张面瘫脸上看出端倪来,又惜字如金,轻易不肯开口,自然不会与旁人说老泰山家的是非,所以钟文谨直接替他下了结论,至于永定侯府那边,倒是有些为难:“府里长辈不问便罢,若问起,我自会替姐姐姐夫们分说一二的。”至于管不管用,那就不敢保证了。
潘姨娘还要说什么,在门口放风的沉香突然笑道:“我们姑奶奶才说要回去呢,岳婶子就来接了,可倒是巧。”
“姑奶奶快走吧,仔细太太不高兴。”潘姨娘闻言,忙将钟文谨搀扶起来,将她往门口那边推,眼睛却不看她,只撇过头去,拿帕子悄悄拭泪。
“姨娘好生保重,不必为我担忧,我会照顾好自个的。”钟文谨低声嘱咐了一句,忙走了出去,在明间里瞧见了正上台阶的岳旺家的,便搭了沉香的手,向她走去,嘴里道:“唠唠叨叨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下次任凭太太怎么说,我也再不过来了。”
岳旺家的没接这个话茬,只笑道:“今儿老太太高兴,寻了些压箱底的好料子出来,说给大姑奶奶、四姑奶奶裁夏裳穿,太太叫四姑奶奶赶紧过去呢,若去晚了,鲜亮的都被大姑奶奶挑走了,四姑奶奶只好捡那些老气横秋的了。”
“太太就爱吓唬人,谁不知道大姐向来疼我,从前大姐在家时,都是由着我先挑的,才不信她会不等我。”钟文敏性子虽严谨,但只偏爱红色一系,前主则穿的素净,两人并没有任何冲突,故而岳氏也就默认了钟文敏礼让姊妹的行为,每每针线上的人送了料子过来,都由前主先挑。
嘴上虽这样说,钟文谨也没耽搁,抬脚便朝寿安堂的方向走去,岳旺家的跟上,笑道:“四姑奶奶这样聪明,就知道骗不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