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什么疯!”云连惊呼一声跳将起来,胡乱整理了两下被扯皱了的西裤,“怎么?嫌我弄脏你这沙发?”
“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坐没坐相,我看着都替你丢人!”
说完,连人俊不等对方回话,又自顾自接着骂道:“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怎么就找回你这么个东西?”
“我可没求你来寻我,有什么不满意的跟连仁君说去!”云连冷哼道,“你大可不必勉强认我这个弟弟,反正我看你也不是当哥的料。”
“好,好……”连人俊气得说不出话来,两只眼睛像是要冒火。
云连见他“好”了半天也没好出个下文,逐渐失了耐心。
“该说的都说了,我也不赖在这里污您的眼了,告辞。”
言毕,他整了整衣襟扭身就走,临了又顺手抓起两颗奶糖塞进裤子兜里。
行至玄关口,连人俊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
“大哥叫你留下吃中饭。”
云连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是连仁君的主意,我可没想要留你。
轻笑一声,他头也不回地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忙,替我谢谢他。”
云连从连公馆里出来,迎头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这西装好看是好看,就是料子单薄了些,在入了冬的沈阳街头就跟光着腿没什么两样。
离两个时辰还早,阿申没来,他就自己叫了辆黄包车往回赶,一路上又是连着好几个喷嚏。
北市区的那几个仓库昨日刚得了宪兵队的批准,可以照常使用了,小金他们正在加紧收拾,打算用来囤刚从上海运来的西药。紧贴仓库是两个新盘下来的店面,而陈家的轮船公司就在北门的码头边上。等陈朝生顺利接手了公司,整个码头和航运站自然都是云连说了算。
阿申见云连独自前来,很是惊讶:“老板,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连摆摆手钻进车里,已是冻得说不出话。
在副驾驶座上坐了会儿缓过一口气,他示意阿申赶紧开车。
“回家一趟,我要换身衣服这他娘的鬼天气!”
云连再一次踏进连公馆已是四日后。
那日连仁君从报社回来不见云连,知道是连人俊出言不逊把人气走了,把他好一顿教训。连人俊争辩无果,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打电话过去嘘寒问暖,并邀对方来家里吃饭。
云连一想起连仁君那充满爱意的眼神就浑身不自在,无奈盛情难却,刚好陈朝生那头又没什么要事,于是便抽得半天闲暇再次上连家拜访。
这一回连人俊没有露面。云连起初还以为对方是有意避着自己,一问才知他大清早去医馆坐诊,一个时辰前接了两名重伤病者,中午是回不来了。
“他不是卖药的么?怎么还看病?”
钱管家解释道:“二少爷自幼习医,二十岁时去德国的医科大学进修,留洋归来后便开办医馆,到现在已有四个年头了。仁裕药房倒是近几年才经营起来的。”
“二十岁去德国?连人俊到底多大年纪?”
“二少爷今年二十有八。”
“这就成名医了,年轻有为,天才!”
云连随口扯着些听似奉承的话,心里想的却是,难怪他对那几箱石斛这么耿耿于怀,治病的收了假药,说出去怕是要砸了他的招牌!
钱禄长看出云连对连人俊颇有成见,虽不好明着反驳,但仍是忍不住为他说话:“二少爷从小就想当医生,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人性命。”
其时正值国民政府通过了废止中医的议案,中西医纷争迭起,像连人俊这种留洋归来,既通中医药理又懂西洋外科的医生,是极受民众信任和同行敬重的。
然而云连觉得此事与自己并无干系,心不在焉地听钱禄长讲了半天,只得出个“此人既卖药又看病,还留过洋”的结论。
中午云连和连仁君及钱管家三人共进午餐,吃的是府上厨子做的家常菜,尽可能地合着南方人的口味多放了糖。
实际上在饭桌上云连极其拘谨,根本尝不出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儿,因为连仁君就坐桌子对面,热乎乎的视线不是跟着他的筷子移动,就是停在他的脸上不走。云连觉得自己每夹一根菜喝一口汤都落在对方的眼里,随时有可能被拿来大做文章。
好在连仁君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开始和钱禄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里的事。云连竖起耳朵默默听着,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连仁君有个十六岁的女儿由夫人陪着在美国念书,一年回来一次。连仁君二十多岁起就帮连翰林经营报社,这连公馆虽是私宅,但和办公场所无甚两样,平日里常有报社职员和各界要人造访。
至于连人俊,除了这连公馆以外另有住所,只不过因为尚未娶妻家中冷清,还是往这里跑得更勤快些。
云连初来乍到,在沈阳没多少熟人,尽管眼下万事都还算顺利,但毕竟比不了上海,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踏实。听闻连仁君的话他当下决定日后多往连公馆跑动,保不准能认识几个商界要员,再不济混个眼熟总是好的。
正动着心思,玄关处传来响动,门仆一路小跑至桌边道:“沈秋儒沈先生来了。”
“啊……请他进来。”连仁君微微一愣,随后又转头让佣人去厨房取了一副干净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