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谢谢你了,江学长。”小学弟很开心,一样是学钢琴的,比起五班将江麓视作高岭之花,学艺术的他们倒觉得温和有礼的江学长更像座难以逾越的山,“我回家就试试。”江麓“嗯”了一声,又道:“那一部分确实很难处理,不用太着急,慢慢来。”学弟连连点头,心里却还是有点失落。他一直困扰的这首曲子,江学长十三岁时就弹着它,拿了国青钢琴赛的冠军了。“走了走了。”“还有公交吗现在?”人群在校门口四散开来,陈彻拿肩膀推了推商泊云:“商老板,明儿见昂。”自行车的叮铃声一片片,校门口的保安大爷没去看晚会,这会儿正坚守岗位指挥交通。商泊云家离学校很近,走几百米就能到,陈彻踩在自行车上,朝他挥了挥手。一辆黑色的suv很有耐心地停在道路的一旁,和校门隔着数十米距离。陈彻蹬着自行车,吹了声口哨。商泊云看了眼:“迈巴赫,大家伙。”车门开了,司机走了下来。一群蓝白校服和自行车里,衣着得体的司机戴着白色的手套,毕恭毕敬地替江麓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衬得江麓和所有人是两个世界一样。车后座灯光柔和,能隐约望到车窗上映着江麓的半边侧脸。黑色的钢铁巨兽发动。商泊云看了会儿,忽然就想起了公寓里江麓的话。“我家也不是这。”商狗子心想,我确实对他知之甚少。他在路灯下大跨了几步,拍了拍钢铁巨兽的车窗。“少爷?”前台的司机一愣,江麓示意他把车窗降下来。“明天见。”死对头俯身,笑时露出颗尖利的虎牙。江麓的手无意识地扣在车窗下,商泊云今天太奇怪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凑到了他的面前,似乎和他什么嫌隙都没有过一样。但两个人的不和明明已经人尽皆知了。又是什么恶作剧吗?江麓又涌起了焦虑,下一秒,手指条件反射,他升起车窗。商泊云狗脸呆滞。司机以为这是交谈结束的意思,商泊云眼睁睁看着黑色的迈巴赫毫不留情地离去。商泊云:“?”江麓,你刚刚和小学弟不是说了很多话吗?之前我的花白送了吗?商泊云心头火起,泄愤般踢了脚路边的石头。石子咕噜噜地往前滚,他的思绪也翻滚。十七岁的江麓,还真是很讨厌他。二十六的江麓明明——有时候还挺喜欢他的。商狗子耳尖一热,摇散了少儿不宜的内容。九月的风吹着,他沿着路往前走。路灯一盏盏在夜色里忽明忽暗,九年以前的长洲,城市的基础建设还没那么到位。哪怕附中是全长洲最好的高中,周围也总有那么一两盏不亮的路灯。一路都是桂子香,商泊云的心又缓缓地静了下来。老居民区和附中比邻而居,夜色里一片黑,只有一家小超市还亮着灯,商红芍女士正在对账,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听到“欢迎光临”的声音响起,她头也没抬。商泊云的手撑在柜台上:“妈,还不睡呢?”商红芍女士盯着电脑屏幕,眼珠子都没朝商泊云这边斜一下:“这不等你呢吗?”忽而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只圆滚滚的哈士奇从后院哒哒地跑了过来,猛扑在商泊云身上。商泊云把它接住了。“哟,商熊猫。”哈士奇尾巴摇得欢快,糊了商泊云满脸口水,商红芍女士瞥见了,嫌弃得不行。这会儿的商红芍女士还没把小超市置换成长洲最大的商场,商熊猫体重只有145kg,梦境竟然可以逼真到这样的地步,正如十七岁的江麓也无比清晰,补全了他记忆里模糊的部分,商泊云一颗心都兴奋得打颤。商红芍女士见自家儿子还和柱子似的杵在旁边,只好表现一下自己的母爱:“厨房有开水呢,饿了自己去泡碗面,新进了越南印尼新加坡的泡面。”“我吃碗面不影响您的账目吧?”商泊云问。商红芍女士霎时间眼神如刀。商泊云抱着商熊猫溜之大吉。是夜天星如水,商泊云点灯,坐下了书桌前。他慎重地在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字。“如何追到死对头。”——划掉。以后不能算死对头了,虽然不知道梦能做多久,但商泊云决定和现在的江麓换个开头。“如何追到高岭之花。”商泊云有点被自己肉麻到,他皱着眉,也划去了这一行。“已知,江麓讨厌商泊云,商泊云相对喜欢江麓。”商泊云笔走龙蛇,思绪乱飞。“试解,商泊云如何追到江麓?”已知条件很少,但商泊云喜欢做这样的题。商熊猫在他脚边翻了个滚,呜呜咽咽要商泊云陪它玩。秋夜静悄悄,只有澄明的月色和不休的虫鸣。黑色的迈巴赫驶入高木织碧的别墅区,车轮碾碎路边几道枯草。和光山苑坐落于长洲市郊,错综排布着整个城市最昂贵的独栋别墅。低容低密的小区绿化相当优越,几乎家家户户的花园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地势最高一处的别墅足有五层,前庭宽阔,花园造景是英式的手法,绿篱修剪成几何形状,最外的白石围墙上,有蔷薇在夜风中摇晃。司机将车稳稳停了下来。“少爷,我们到家了。”江麓没想太久商泊云的事情,离家越近,心情越差,无暇多想其他。车门开了,司机听到自家少爷温声道了一句“辛苦”。他面上堆出笑:“哪呀。这是我份内的事。”“江先生还等着您呢。”司机说。江麓看向灯火通明的别墅,没再说什么。院子里青草修剪一齐,一条白水磨石的道路通往别墅外的三级台阶。有露水,院子里飘着潮湿的水汽。只要不忙,傍晚时,江麓的父亲会亲自给所有的蔷薇浇一次水。门开了,明亮的灯光扑面而来。江麓有一瞬间不太适应这样的光亮。客厅很大,水晶灯倒垂。家里的佣人都歇下了,江盛怀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手机播放着德彪西的那曲月光。收音有些嘈杂,是江麓今天在晚会上弹的。“爸爸,我回来了。”江盛怀只很短的应了一声。“今天高主任把晚会的录像发给了我。”他看向自己的儿子,江麓知道江盛怀有话要说,顺从地站住了。“效果听起来很差。”江盛怀拧眉,“但不是你的问题。”附中的礼堂当然没法和音乐厅比,收音效果不好很正常,这一点江盛怀当然也清楚。但他对于江麓的钢琴演奏格外的看重,光是听到这样满是杂音的乐声,都觉得难以忍受。“长洲到底还是不适合你,有些耽误。”以江麓的天分,他本来应该去京市,或者直接出国,没有必要在以理科竞赛见长的长洲附中度过三年。但事出有因。江麓摇了摇头:“我们学校也挺好的。”江盛怀未置一词。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江盛怀又道:“今天你演奏的视频发给了谭枳明,周四晚上,他会和你联系。”谭枳明是央音钢琴系的主任,成就颇高,是江麓的第二位钢琴老师。“然后,周六我们一起去疗养院。”说这话时,江盛怀严苛的语气终于松了下来,江麓的神情也亮了几分:“妈妈身体好些了吗?”“比夏天的时候好了点。”江盛怀眼里终于带了点笑,挥手让江麓早点去休息了。江麓走了几步,又听得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沉的,一如过往每一次的压抑语气。